天启捧着奏本叹道:“是啊。‘数风云人物,还看今朝’。此话比之曹阿瞒说的那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尚要猖狂十倍。然而细思之下,又觉他所指的,并非是他自己,而是朕啊。”
魏忠贤嘿嘿笑道:“他所指的自然便是皇上您了。试问当今之世除了皇上您,还有谁拥有这个资格,能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以及成吉思汗相提并论呢?”
“理倒确实是这个理……既如此……”
天启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下,便蓦然猛地合上奏本,提气喝道:“拟旨——令山海关总兵马世龙督蓟州防务,拨银十万以修长城各处关隘之工事。
各级官员若有胆敢染指者,伸手砍手,伸脚跺脚。马世龙若敢监守自盗……千刀万剐,夷三族。”
“皇上……这……不设蓟州巡抚么?”魏忠贤简直快要被天启蓦然展现出来的杀伐果断惊呆了,抬头怔怔地问道,心内一个极重要的位置落空,倒成了其次。
“不设。你快去拟旨,拟好了速速拿予朕过目。”天启冷然说道。
“此计甚妙,皇上英明。”魏忠贤甫一接触到天启冷幽幽的目光,自诩历经大小场面的内心便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忙俯身领命。
然后,在他起身倒退出了养心小院的过程当中,还得了另一道指令——朕之前与你说的有关大蝗虫之事,速速安排一下。
魏忠贤答应一声,便忍着心内的惊涛骇浪,遵着旨意迅速地拟旨去了,并且还要安排重真暗中重建火器局一事。
——对于此事,皇上可是要随时过问,并且急于要看到成果的,因此老夫忙得很呢,连半丝阴奉阳违的时间与空间都欠奉。
况且,宦权来源于皇权,依附于皇权,本就如此。
大明的立国之策有别于历朝,虽动不动就蹦出几个耀武扬威的宦官出来。
但有着自成一体的文官集团制约,顶多也就是狗仗人势一番,要想如汉唐宋那样拥有反咬皇权的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两百年来,在大明宦海这条道路上,也就老夫走得更远了一些,却仍然只敢在心的极深处,将这个想法谨慎地转上几个圈儿。
因此,魏忠贤尽管对于天启近些日子以来的变化有着些许的不适应,却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况且他的死对头东林,仍然无法从天启这个天马行空般的决定中,得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好处。
反倒是他,收了不少贿赂的最佳人选虽然落了空,却也并不是全无益处,至少马世龙能够再度被启用,确实是走了他的门路的。
东林?嘿嘿,不好意思,老夫又胜了你一筹。
魏忠贤退出去之后,一道黑影便跪在了进入木工房的天启身侧的阴影之中,奏道:“皇上,待重建火器局一事渐入正轨,是否需要从权阉手中接过一切事宜?”
“他已察觉锦衣暗卫的存在,朕设立尔等的初衷,乃是为了保护朕和皇后的安全……”
天启沉吟了一番,点点头道:“火器乃是国之重器,必须由朕全权掌控。况且这一年多来,两厂一卫皆入他毂中,使得他比之前嚣张跋扈了不知几许,私心越来越重,僭越也越来越多。
掣肘一番也是好的,好叫他知晓朕的沧海一粟,冰山一角,从而好歹收敛一下,老老实实地替朕压制东林。你去安排一下,务必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接管于无形。”
“诺。”黑衣暗卫领命一声,便又隐退。心中对于天启这些时日的迅速变化,也是极为欢喜,唯一担忧的,便是皇上似乎又开始努力压抑他的咳嗽了。
这天晚上,黄重真其实并没有睡觉。
因为不知为何,他那颗向来淡定的心中,始终有着一道淡淡的不安,使得他自从当了兵之后,首次失眠了。
雪只下了昨日一夜,今日大半个白天,到了傍晚便已停止了。
等到从深宫般的魏府出来的时候,甚至便连月亮,都从漫天的阴云之中,展露出了峥嵘的一角。
等到一群少年小酌几杯,酣然入睡的时候,更是将绝美的月光,铺满了人间。
感受到月光竟悄悄透过微开的窗户,爬到了自己脸上,黄重真索性睁开眼睛,透过那道窗户的缝隙,整整地望向明镜般的夜空。
“既然睡不着,那索性便起身,去雪夜之中走走吧。”黄重真默默地私语了一声,便披上了那件麻布外衣,便连大铁剑都没有携带,便悄悄走出了房门。
随着“吱呀”的一声轻响,周吉嘟囔着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大概是最信任的战友在身边,便睡得特别安心吧。
又或许确实是累了,其实都是一帮少年,正是贪睡的年纪啊。
二狗的两只大耳朵轻轻一动,便抬起狗头来张望,并用眼神询问大哥:“需要跟班不?”
黄重真朝他微微摆了摆手,它便又将脑袋埋进了温暖的狗腿圈子里。
清冷寒冬,月如轻纱。夜色很美,也很凉。
血气方刚的黄重真,也不免将披着的军装,套在了身上,还扎紧了腰带。
不知不觉来到了马厩边,跪伏着休憩的大黑马闻到了主人的气息,轻轻一撑四蹄便站了起来,还轻轻嘶鸣了一声。
黄重真便也走上前去,轻抚它的马鬃,还从内兜里掏出一把上好的马料,摊开手掌凑到它嘴边。
大黑马噌噌了两下便吃了干净,在主人“睡吧,伙计”的安抚之中,乖乖地以跪坐之资,再次开始了休息。
京师的夜晚真的挺安静的,或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吧。
毕竟雪夜,似乎自带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气质。
农夫们也终于有了明日无需去田里干活的理由,大多数的商户,也以反正明日开门太早了,也不会有客人,来安慰自己略显懒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