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得黄台吉刻意询问,便道:“四贝勒所言极是!大汗尽管宽心便是!”
枭雄般的奴酋也已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点点头便稍感心安。
此时,一名汉人医者听到莽古泰的嘶吼,刚巧掀帘而入,看到地上那一滩血水和奴酋虽然萎靡却颇放松的样子,竟放下医箱,抚掌大笑曰:“妙极!妙极!”
此言立刻引来了一片凶狠的目光,仿佛要将之剁碎了吃下去一般。
莽古泰更是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抓鹌鹑一般将之提了起来,腥臭的唾沫星子喷了他一头一脸:“你说啥!信不信老子立刻就斩下你的狗头去喂狗!”
谁知,这枯瘦的汉人医者竟无丝毫惧色。
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用看似文弱的双手,一根接着一根拗开了莽古泰粗壮的手指,同时笑道:“老夫非言大汗吐血妙极,而是说这口鲜血吐得妙极。
大汗郁结在心,不吐不快,却因身居高位而不便随意吐露。
而这一口鲜血,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是正当其时。大汗之病已去一半,老夫再为大汗开一副疏肝理气的方子,调理数日,便可痊愈矣。”
他本是辽阳名医,固若金汤的辽阳城虽被努尔哈赤一战而下,几乎没有付出多大的伤亡,可前来支援的白杆兵和戚家军,却给建奴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辽阳城内的明人医者因此而被强征入伍,救治受伤的建奴士卒,而这名医者因为医术高名气大,就被钦点为了奴酋的贴身医者,偶尔也为其余贵族看病。
老医者一甲子的年龄,数十年的中医养气功夫,令其看上去温润如玉,说起话来更是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质。
这份气质与外貌,与同为明人,并且同样穿着汉服儒袍的范文程截然不同。
他连奴酋的脉都没有把,只寥寥数语便道出了他的病症所在,还当场开出了一副调理的药方,便是其医术确实高明。
憨厚的莽古泰立刻便被唬得一愣一愣地,转过硕大地脑袋看向乃父,见其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后又轻轻点头,便催促御医废话少说,赶紧开药方。
老医者轻轻一笑,没有坐到帐内摆着的矮几上去,而是席地而坐,从随身携带的医箱之内取出纸笔,就着箱子以一手功力极深的小楷,写下了一副药方。
写完之后拿起笺纸轻轻地吹干上面的墨渍,递给莽古尔泰,便又以医者之心嘱咐奴酋道:“大汗服用此方之时,切记戒骄戒躁,旬日之内,便可痊愈。”
“本汗记下了,有劳先生。”冷静下来的奴酋枭雄气质尽显,轻声道了声谢,却又蓦然厉声喝道,“拉出去!剁碎!喂狗!”
这比翻书还快的翻脸速度,当真令帐内之人无不大惊,便连四大贝勒都觉得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杀害一名德高望重的汉人名医,殊为不智,也非常可惜。
最重要的是,这名医者才刚刚给其诊完病症,开好药方啊!此举与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禽兽,又有何异呢?
四大贝勒神情复杂,范文程则依旧冷漠。
老医者堪堪颇为艰难地拄着医箱站起身来,闻言悚然一惊,勃然说道:“大汗何出此言?老夫何罪之有?”
奴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冽的气质,道:“本汗想杀就杀,何须理由?”
老医者顿时气得浑身发抖,须发皆张,戟指喝骂道:“你……你就是个屠夫!就你这般背信弃义之人,堪称野兽,也敢自称天命之汗?
哦,老夫差点忘了,你本是李成梁的家奴,深受其恩……”
奴酋对此却只冷笑,并未阻止,还眯起了双眼,似乎非常享受。
可老医者却骂着骂着,却又陡然平静了下来,轻轻道了声“夏虫不可语冰”。
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略皱的衣衫,提起跟了自己一辈子的陈旧小木箱,一步一步地走到莽古泰身边,脚步从容不迫,神情泰然自若。
虽然羸弱的他站在兽人般的莽古泰身侧,显得那么弱小。
可就是这么一个鹌鹑般弱小的人,竟轻笑着说出了一番令之汗毛倒竖的森然话语:“你是建奴四大贝勒中的三贝勒吧?刚听你说想要砍下老夫的狗头去喂狗。
可你这父亲却尚嫌不够呢,要把老夫剁碎了才肯拿去喂狗呢。你虽彪悍暴躁,杀人如麻,比起你这屠戮成魔的父亲,却尚有一丝人味儿。
这样,为了能让你与乃父看齐,便由你来将老夫的这具残身剁碎吧。
老夫膝下无子,唯有一只黄犬相依为命,便先问问它的意思,且看这畜生对养了它三年的主人,吃是不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