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长的马车行至炮台广场时,听见外边异常喧哗,他撩起马车窗帘朝外边望去,只见炮台广场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拥挤在广场上,正在与河面上的两艘巨型船只挥帽、呼喊。
那是两艘巨型外国商船,一艘‘法老号’,另一艘‘安娜号’,满载人与货物正缓缓驶入纽约港。
在纽约港,两艘大型商船同时进港终究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像‘法老号’这样的大船,船主又不是纽约本地人,它们是伦敦--帝国贸易公司老板的海外商船,但因这两艘船同属一家公司,造型颇有东西方综合特征,因而就特别引人注目。
像纽约港这种国际贸易港口,繁荣的经济里面就有外贸这一项贡献。
“唐,在前边停车。”老船长出声吩咐道。
“是的,船长先生。”
马车夫应声之后在开阔之地停车。
汤姆跟随雇主从马车里面下来,见广场人热闹呼喊的人潮,好奇的喃喃道:“河面上是外国商船进了纽约港吧?”
老船长像是没听见助手的这番蠢话似的,高壮的身躯走到广场边顿住,一边抽着雪茄,精锐眼眸远眺河面上缓慢行驶的商船,正要转身离去,一些市民从他身旁走进广场。
这几位市民脸上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其中有一位忍耐不住了,与同伴高声嚷嚷道:“华尔街今天上午收工时间是不是提前了?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也许是他们的午餐提前了。”
这些毫无价值的对话,是不可能引起范德比尔特的注意。
在美利坚,下层民众和煽动他们的华尔街经纪人,也不见得有多理解证券这种抽象性的东西。
站在广场稍作停顿,范德比尔特转身朝着自己的办公室大步走去。
而这时,柯西诺与奥黛丽已在办公室等候了一刻钟。
“爹地!你终于回来啦?”
奥黛丽见到高壮的父亲阔步迈进办公室,连忙从椅子上起身相迎。
见到父亲的霎那,她感到心里是既忐忑又很有安全感。
在奥黛丽的印象中,父亲永远是这样高大伟岸,总是穿着整洁的长礼服,他身上的一切,从绅士端庄的面容,梳得整齐光滑的两鬓,到那双不会发出尖锐刺耳响声的皮靴,都显得彬彬有礼,十分得体。
“船长先生!”正站在一面挂着地图的墙壁前,研究地图的柯西诺,闻言亦是转过身问候道。
老船长看到这两人在办公室,是满脸错愕,满脸费解。
他决定先问问闺女是怎么回事。
“奥黛丽,你来办公室做什么?”
“噢,”奥黛丽双手交握在身前,俏脸泛起一抹笑容,瞥了一眼从地图那边走过来的人影,“我今天就是想跟着柯西诺到报社见识他们工作……”
“见识到了什么?”
“呃,我看到威廉哥哥在报社工作还蛮有干劲,他的同事也非常友善……”
范德比尔特深知,膝下的几个孩子,孙子,不仅没有撒谎的本事,也不善社交,更别提在工作中会有多么出色的表现。
以威廉那种懦弱性子,不会主动学习,还不喜欢让人指点,能不能学得会主编的编务工作,还是个未知数。
范德比尔特走到窗边,将高状的身躯塞进椅子。
顿了顿,他侧过脸,看着柯西诺,“你今天就回来报道?”
“不是的,船长先生。”
柯西诺坚持自己还有最后一天自由活动的假期。
走过来,眼眸定定地看着老船长,措辞严谨道:“30分钟前,我在华尔街碰到了乔治·劳,他现在获得了巴拿马航线合同;并且放出话,扬言要用这条新开的航线并购船长先生您的纽约航线。”
“哦?他真的这么说?”
范德比尔特嘴边泛起残酷的笑容。
站在旁边的奥黛丽,是第一次见到父亲笑容如此残冷而绝情。
“他当众说,是他的合伙人干的!
但这件事并非他说的那样简单,我认真思索了一下,制造这样的谣言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无非是想利用上一次与船长先生的比赛获胜的民众呼声,再一次应用在华尔街证券交易所。”
范德比尔特冷哼了一声,继续抽着雪茄,声音冷冽:
“3天前,艾伦过来汇报过,说巴拿马航线的股票进入了华尔街!再蠢的蒸汽船主也应该想得到,那个狡猾的小丑知道巴拿马航线一文不值,如果不制造烟雾弹,就没办法在华尔街圈钱!”
“您认为巴拿马航线不值钱?”
“柯西诺!你是不是刚刚才从地图上看到巴拿马航线所到是哪些港口?”
范德比尔特从嘴里取出雪茄,一脸兴味地睨着助手。
实在不敢相信,他居然才晓得巴拿马航线到底在哪里。
在他看来,这条航线并无与众不同,位于大西洋上段,往返纽约、新奥尔良、哈瓦那和巴拿马港口查格雷斯,与这条航线有着连接关系的还有太平洋航线,从巴拿马到加利福利亚和俄勒冈的海岬。
而且大家都是蒸汽船主,他知道乔治·劳手里的巴拿马航线合同,是前不久才从别人手里获得的。
纽约蒸汽船主们不难猜到其中含有的内幕交易。
在这场合同转让的投机行为中,劳所扮演的角色并未让政界的业内人士感到惊诧,就注意表明联邦政府内部将会滋生腐败行为。
柯西诺轻点了点头,清秀俊美的脸神情平静,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不要以为我建造大西洋号,将来就一定会去跑大西洋航线!”
“船长先生!您是否觉察到了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乔治·劳利用您的蒸汽船公司的社会声誉,抬高他新入手的巴拿马航线的股票价格,……您不介意?”
纽约商人们一向会为了资深利益干一些蠢事。
就比如前些年,为了争夺码头,他还往敌人的码头倾倒砂砾呢。
范德比尔特觉得,收拾乔治的时机还不到罢了,区区一条谣言,谁有空去理会?
“一条毫无价值的航线,谁会相信他制造的谣言?!”
“这么说,您不看好巴拿马航线的价值?”
“呵,这么问,你就曝露了自己的股票分析能力只是浅显无知的!
瞧瞧你最近都是怎么吹嘘自己的?
在《世界报》自诩华尔街金融专家,每一期都要写出高水平的股票分析预测?就你这点智商写股票分析预测?给谁看?”
奥黛丽在一旁听得是胆战心惊。
她以为,柯西诺会被父亲这般无情嘲讽打击到,会灰头土脸离开。
可是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他们这对雇主与助手的搭档。
柯西诺声音缓了缓,“我知道,您现在不看好巴拿马航线的价值,不仅仅是因为巴拿马航线所到的之地,不是港口城市,而且,大海穿过了巴拿马地峡,那里是中美洲最狭窄的一块地方。”
“但是,船长先生,现在我有个建议,希望我能帮您拿下巴拿马航线!”
“从乔治那帮小丑手里拿到巴拿马合同?”老船长满是疑惑。
随即又是摇头。
他摆手道,“你还不了解这条航线开通的缘故,所以并不晓得,这是国会与波尔克总统的阴谋诡计!”
“我了解这件事的始末……”
“说说看。”
范德比尔特饶有兴致的看向小助手。
直接忽视了办公室里面,闺女奥黛丽也在场。
奥黛丽眼里露出一抹担忧,很担心柯西诺说错了话激怒父亲。
“我知道这条航线,前年,也就是1846年,国会通过了一项立法,为私营运输公司提供公共资金,以开通至太平洋海岸的航线。
这条航线开通之后,邮政局的信件业务将直接走这条航线,并且,与太平洋地区保持密切联系是事关国家利益的大事,为此,联邦政府每年支付一定的补贴给这条航线的运输公司。
所以,您是否觉得,乔治劳是为了拿到这笔政府补贴呢?”
“难道他还能从那条航线获得补贴之外的利益?”范德比尔特反唇相讥道。
“您要是这样认为,那就是您肤浅了。”
奥黛丽阴鸷的面容上有着一抹担忧与苦涩。
这家伙是在自讨没趣!
范德比尔特一愣,沉吟了好半晌之后抬起头,带着几分鄙夷,道:“你认为……乔治那个运河承包商,真的会从华尔街赚得盆钵满赢?”
获得别的利益?做梦。
“无论如何,希望船长先生考虑一下,咱们联手拿下巴拿马航线。”
柯西诺从华尔街过来的一路上,都已经在胸中捋清了思路:这条航线事关明年春季的淘金热,无论如何也要拿下那一整条航线,不仅仅要从乔治手中获得巴拿马航线合同,还有下段的太平洋段航线。
有个事情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乔治在8月份刚从别人手里拿到巴拿马航线。
可太平洋航线的合同还没被转让出去。
前世,太平洋航线的合同,后来是在旧金山黄金被发现之前的2个月,被纽约游艇俱乐部的成员威廉·阿斯平沃尔购买到自己的蒸汽船公司。
换句话说,虽然两条航线的合同都在别人手里。
然而,所有蒸汽船主都一致认为,那是一条不值钱的航线。
没有大批顾客从纽约到巴拿马那块不毛之地,所以乔治也根本不会真的去那条航线跑运输。
他们把这两条航线拿到华尔街,企图非常明显,从愚蠢的散户手里赚取增多的利益。
同时,从联邦政府获取一笔不菲的运输补贴。
联邦政府每年支付给这些运输公司29万美元,以此换取每月两趟前往查格雷斯的航行。
从查格雷斯起,邮件将再由独木舟和骡子搭载通过巴拿马地峡运往巴拿马市,转上威廉·阿斯平沃尔的蒸汽船。
可见,船主们既满足了联邦政府的公共需求,又能从华尔街盈利,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啊。
可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
通常,对于巴拿马航线这样两支不值钱的股票,华尔街金融家们一向会有的态度,便是很可能会做空这支股票!
思及此,柯西诺神情坚毅,道:“如果我的推测无误,乔治很可能是自己在贴钱抬高股价!因为他以为,有并购船长先生蒸汽船公司这样的烟雾弹散播在华尔街,加上他与自己在华尔街的经纪人暗中联手,一定会赚取不菲的利益。”
范德比尔特鼻孔冷哼两声,不想对这种小丑进行任何置评。
“那么,我先回去处理一些报社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