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战而走,定失天下人望,就算退至邢、洺等地,真的还可相持?某还能回得了河东?”
王峻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词,但是到此刻却说不下去了,因为刘知远的话,已经说尽了利害。
此刻退走,对于河东军来说,不是灭顶之灾,但对于刘知远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对于河东军,想来绍明天子也不会赶紧杀绝,大不了他们这些人被褫夺勋位、官职。
不过个人财产应该可以保留,蜗居东京、洛阳养老还是没问题,就是过的不如意罢了。
但刘知远不行,这些年,光是拒绝的张周调动就有三次,驱逐使者最少有七八次,还扣押了前去劝说的安叔千,已经把后路都给堵死了。
这一旦露出败相,不但此时的局面无法维持,远在河东的刘知远家属,恐怕也会被别人卖个好价钱。
王峻暗中叹息一声,在河东时,众人都觉得自晋阳南下入东京易如反掌,因为过去几十年都是这么玩的。
加上张鉊不是河东、代北系统的人,刘知远又素有河东、代北人望,很多人认为只要打出大旗,一定是天下英雄望风而从。
可惜到了现实中,先是东出河北极为不顺,河北诸州豪杰,真心归顺的并不多,更不要说符彦卿、高行周、安审琦这样的河东老人,一个都没来归顺。
后来想趁着张周南征唐国的时候动手南下,可张鉊调动的全是河西军,导致河东方面没有获得准确的情报,上下都以为张鉊是去征讨宋州的杜重威。
想着杜重威手里不过几千人,肯定是迅速被摆平的。
结果没想到,张鉊是去打南唐,等到河东收到消息,张鉊的仪征之战都快打完了,白白错失了好时机。
刘知远只能命郭威顶着风雪南下,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周将阎晋已经掌握住了邺都,堵死了河东军趁机南下的路。
随后就因为粮草以及契丹问题,一直拖拖拉拉到了今天。
自己这方倒是准备好了,但周国也准备好了,双方还没决战,河东军上下就感受到了恐怖的压力。
王峻此时也明白,刘知远还是对契丹兵马有所期盼,期望契丹军马能击败周国穿过去的骑兵,到贝州与他们汇合。
但王峻明白,这极大概率是没戏了!
契丹才被张鉊在偃师连皇帝都打死,上下丧胆,他们只能为辅壮声势,真让契丹兵马碰上周国的凉州大马,哪怕是四万打一万,也很难说有胜算。
了解了刘知远的难处,王峻想了想,于是松开扯着刘知远的袖子,低声说道:“大王若是想等契丹兵马来,那也不能在此坐等。
臣请大王任命泗州防御使刘崇为河东兵马留后,警戒太原谷地以防意外。
再命马军都指挥使慕容彦超率精骑出冀州,一定要突破周军封锁,弄清契丹兵马迟迟不到的原。”
刘崇就是历史上北汉的开国之主,刘知远的同父异母弟,目前遥领泗州防御使,实任太原三城巡检使留守太原。
加他为河东兵马留守,就是为了让刘崇掌握所有大权,以免河北战场情况不利时,有人谋害刘知远家属。
慕容彦超则是刘知远同母异父弟,目前任河东马军指挥使,掌握着刘知远的河东两千精骑和五千吐谷浑骑兵,也是刘知远信得过的人。
这才是对了刘知远胃口的提议,他其实也在盘算着这事,于是很快就点头了。
而且刘知远还对王峻表示,若五日内慕容彦超仍然不能突破周军封锁,那他就拔营退到巨鹿一带去。
这世界上有些事,还真有点玄学的色彩,乱立flag者,往往就会被现实暴打。
刘知远刚表示五日没消息就撤军,慕容彦超这边,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其实慕容彦超引五千骑兵屯于武强县附近,一直在尽力打探周军的消息。
但是他又不敢走的太远,因为昔年他被杜重威挟裹投靠契丹后,是被张鉊在偃师城释放的。
获释后,慕容彦超又在由原后晋禁军组成的左神卫军中混了一段时间,后来收到刘知远的召唤,才弃官带着心腹跑回了河东。
因此比起河东诸将,他更加深刻的知道周国从河西来的凉州大马之厉害。
比起他们,他手下这些吐谷浑游骑,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所谓河东精骑,在失去了云州及以北的马场后,跟河西骑兵的差距也不小。
所以慕容彦超压根就不敢出武强太远,他真要有胆子出动几千骑兵,不可能突破不了封锁,只是他不敢而已。
但接到刘知远亲自手书的命令后,慕容彦超也知道事情紧急了,只能赶紧挑选了两千精骑北上去探查,只是队伍还没出发,铺天盖地的溃兵就到了。
契丹人在沧州芦台被打崩后,其中相当一部分没有北上,而是慌不择路跑到南边来了。
慕容彦超因此获得较为准确的消息,虽然有的溃兵说芦台大败,连皇帝都死了,但也有的说,目前只是外围被击散,大军已经安然返回了幽州。
但不管怎么样,慕容彦超得到了两个消息,一是突袭契丹的周国铁骑人数不多,二是契丹军队也肯定是不会南下了。
当此时刻,慕容彦超的决断和经验救了他一命,手下骁将刘词还在劝他先报告刘知远再做决断的时候,慕容彦超厉声大喝。
“能以万骑破契丹者,必是周国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这样的天下骁锐,某且惧之,你们谁能挡住慕容白袍和李寿昌(李存惠)?”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对,慕容彦超立刻下令一边飞马去告刘知远,一边全军南下。
慕容彦超的的决断是正确的,而且还救了这几千骑兵一命,他们刚刚拔营不过三个时辰,张昭节(琼热多金)就率一千精骑赶到了。
狂奔而来,但是没打成突袭的张昭节,只能顺着马蹄印一路南追,最后在漳水畔的衡水县东北,追到了慕容彦超部。
双方在衡水县北大战一个时辰,虽然张昭节是狂奔二百里到的,人马俱疲,但还是打出了极为出色的战果。
他以七百骑猛冲河东军四千余骑,一个冲击就将刘词率领的河东军精骑左营打崩,刘词仗着水性好,投漳水游到了对面才勉强得免。
而他这一崩,很快就引起了两翼骚扰的河东吐谷浑轻骑的崩溃。
最后还是慕容彦超见情况危急,烧了漳河浮桥,抛弃了漳河以北的两千骑,才率剩下的两千多人跑掉。
张昭节没有足够的渡河船只,只能一边搜寻民夫抢修浮桥,一边派人向张鉊汇报战况。
而消息传到河东军营,刘知远大惊,他没想到契丹人竟然已经衰弱到如此地步了,这么轻易就被突袭打败。
而到了关键时刻,刘知远还是显示出了足够的军事素质,他先是遣军猛攻贝州州城清河,连河东军的牙兵都上了战场。
一直在贝州以南和刘知远打地鼠的冯晖和罗善德,赶紧派兵到清河城下牵制河东军。
双方从日出大战到深夜,战况相当激烈,河东军甚至几次登上城头。
第二日河东军仍然出兵攻打清河城,同样战鼓震天,只不过烈度低了一些。
而且是早上激烈,到了中午就小了,下午几乎又变成了以前那种低烈度的状态。
冯晖和罗善德以及符彦卿,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攻城战上,没人觉察到异常。
结果到了第四日,永济渠上几条被河东军控制浮桥,突然燃起了大火。
三人这才发现不妙,赶紧出兵一看,河东军兵营中只有千余老弱,其余主力,早就渡河跑路了。
冯、罗、符三人恍然大悟,特别是冯晖和罗善德更知道,一定是契丹兵马被击溃了。
三人于是一面派信使急速往北,一边赶紧修复浮桥。
而同时,张鉊也才率大军到达衡水,这倒不是张鉊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是这次长途奔袭契丹军后,所携带的粮草不足了。
人倒是无所谓,这点苦还是能吃的,但是战马不行。
虽然不缺少青草料和干草料,但是高蛋白的大豆、黑豆、雀麦(燕麦)等没有了。
像是周军河西这种能爆高速、高负重的顶级战马,少了这些东西,根本跑不起来。
要是不管不顾的强行用,耗费又太大了,为了突袭搞废几千匹良马,那就太不值得了。
所以张鉊只能集中补给精饲料给张昭节,让他先一步去突袭,自己则率大军以略高于步兵速度南下。
这事也给张鉊提了个醒,以后要多注意吃苦耐劳蒙古马的培育了。
五月十三,冯晖、罗善德、符彦卿联合派出的信使找到了张鉊,同时三人也派精骑摸到了河东军的尾巴,正在和殿后的河东骑兵交战。
张鉊收到消息后,就不急了,既然突袭不成,要打堂堂之战,那只要知道河东军的行踪就行了。
他干脆在冀州州城信度县,也就是后世河北衡水冀县停留了几天,为战马补充了精饲料,大军修整了两天后,才开始追击。
五月十九,张鉊在南宫汇合了罗善德、符彦卿、冯晖三部一万人,共两万大军抓着河东军的尾巴紧追不舍。
同时,已经退到了邢州平乡县的刘知远,因一直无法甩掉周军骑兵的尾随,干脆就退到平乡县西南的鸡泽县城下寨,他四万人依靠漳水而立,意图来个以逸待劳加半渡而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