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无波澜,那张昭也很快就放弃了主攻周宗,除了对他那个今年十岁的女儿娥皇,还是有些好奇。
等再长个三四...啊呸!再长个七八岁,一定要召来见一见。
不为别的,单就为看看历史上的大周后是个什么样子。
咦...,不过据说小周后好像比姐姐更为倾城倾国?
嗯!张昭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得赶紧把这老汉赶回去,万一时间变换的太多,小周后生不出来,那岂不可惜的很!
周宗被张昭笑眯眯的样子笑得浑身发痒,这位绍明天子,看他的神情,怎么这么怪啊?
一阵凉风吹来,六十岁的周老头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张昭这才回过神来,自嘲的哈哈一笑,就请周、冯二人一起入席。
说实话吧,周宗刚进来的时候,以为是张昭要羞辱他。
因为他被关了快一个月,就吃了一个月的糙米、咸菜,别说肉了,就是连小鱼小虾烧碗汤也没。
周宗以为张昭定然是知道的,然后故意摆了烤羊宴来羞辱他,是以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这会张昭竟然让他们入席,而且看样子要亲自分肉。
这可不得了!这赐宴与分肉,自古就是极为心腹的臣子,才有的待遇啊!
冯延鲁没多想,或者被张昭的迷魂阵弄的有些防御力下降,但周宗已经意识到,吃了这顿烤羊,会带来的风险了。
他们是李璟的臣子啊!吃了周国天子的赐宴和分肉,回去还能有个好?
想到这,还想再活几年的老头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张昭面前。
“陛下欲杀外臣耶?”
“何出此言?某是敬重周翁品行,故此请周翁品尝河西乳酪羊肉,这杀人从何谈起?”张昭假装不明白的惊问。
旁边的高怀德早就看不惯了,他戟指周宗,厉声大喝。
“你这老贼汉好不知趣!天子怜你年老,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手烤羊赐肉,安敢出此言?”
周宗没理会高怀德,而是看着张昭,哭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外臣乃是唐主之臣,若是吃了天子分肉,岂不是在食两家之福禄?
消息传到江宁,我主以为外臣有变节之心,到时候定然性命难保啊!”
张昭叹了口气。
这口气,是为地上涕泪四流的周宗叹的。
张昭看过锦衣亲卫送来的卷宗,此翁年轻时擅辞令、性机警、待人宽厚、治家节俭,不然也不会让李昪引为心腹。
不想老了之后,一心就想着保命,再无年少时半分模样。
这样的人,张昭以前就见过,年轻时慷慨激昂有豪气,一旦年老畏惧死亡尤深,同龄人去世都不敢去参加葬礼,连死字都开始忌讳了起来。
其实比起年轻人,老年人更畏惧死亡,他们经历过人生的美妙,自然极为看重还残存不多的岁月,而年轻人,反到容易因为冲动而轻生死。
听到周宗这么哭诉,冯延鲁也回过神来了,他兄长冯延巳还在李璟身边呢,家眷也在江宁,以李璟的心胸,万万不能吃这顿烤羊,因此也很快就跪了下来。
“罢了!罢了!”张昭万分感慨的仰天长叹一声。
他本来还想给点压力,但是看到周宗如此,心里也不忍再试探。
要是把一个年轻时的能人,逼到最后尊严全无,那就太难堪了。
长叹完毕,张昭挥手让周围的侍从将烤羊和菜肴移走,郑重的看着面前这二人,轻声问道。
“既然如此,你二人求见吾,所为何事?”
冯延鲁看了一眼张昭,就这么一瞬间,那个平易近人的仁善之主立刻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有压迫感,仿佛挥手间就会伏尸百万,掌握万民生死的恐怖君王。
不过这反而让他更加心生崇敬,这种感觉,冯延鲁在李璟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过。
周宗咳嗽一声,他被张昭的威势,压的心里有点沉重,调整了一下心态,才开始说道。
“外臣泣血告与上国天子,周唐两国本无仇怨,张李两家不曾有嫌隙,虎刺勒、杜重威皆为晋臣,昔年投靠是因为晋失国祚,我主才遣使收揽。
是以我主收揽宋、徐在前,大周得晋之神器在后,今两国以此交兵,致生灵涂炭,民众多死难,何其无辜!
陛下仁德之主,若能罢兵言和,则天下幸甚!”
“一派胡言!”张昭愤怒的重重锤了一下案几。
“自武王伐纣,周天子夏君夷民而有中国,始皇帝一统寰宇行郡县以来,凡两千年,中原之地皆为一国,何来二国之有?
又是哪家的神器只有中原而无有淮南、江南、幽云等地乎?
尔主李昪,诈称大朝宗室,妄登皇帝位,以大朝传续自居,却行割据之事。
等到李璟,若是他有北伐中原,一统寰宇之心,某倒是高看他一眼,却是与其父一样,不过妄想割据,蝇营狗苟。
不妨告诉你们,我大周起自河西归义军,乃大朝忠臣之后,孤收河西陇右、安西北庭二十九州以归国家,不是来坐看天下分裂的。
方又驱逐胡虏,得天下万民拥戴,大朝宗室、后朝宗室,皆称吾德,更使大朝二十四帝祭祀不断,得以血食,是以继承法统,再兴中国。
夫石晋,卖国求荣何德之有?岂有神器?再敢妄言,白刃不饶!
念尔年老,且回江宁告诉李璟,某为结束乱世,再兴中国而来。
他若真是大朝苗裔,就该交出淮南、江南三十五州,吾当以弟视之,朝廷爵位、官禄由他挑选,惶惶青史,也必有他一席之地。
若是想要负隅顽抗,我十万铁骑,旦夕之间必破江宁,到时候悔之晚矣!”
周宗这是真被吓着了,不单是我张圣人霸气侧漏,这番话更让周宗知道,张昭可是与此前中原诸帝不一样。
别人是冲着皇位去,而他张昭,是要一统寰宇的。
张昭说完,就要让人把周宗给架出去。
冯延鲁心里百回千转,眼前的绍明皇帝完美契合了他心中的圣君形象。
既有周公吐哺的礼贤下士,又有秦皇汉武的霸气侧漏,还能有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样将无敌之师而扫平天下的决心和能力。
在这一刻,冯延鲁心里奉唐国为正朔的想法,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因为吸引一个儒家文人的,除了礼贤下士,还有大一统,还有致君尧舜上。
这三样,冯延鲁都在张昭身上看到了,这一刻,他的立场,忽然站到了张昭这边,于是眼界立刻就开阔起来了。
他猛然间抢在他和周宗被架出去之间,以头抢地大喊。
“外臣泣血叩请陛下三思,陛下既有大志,然天下未定,刘知远居于河东,契丹窃据幽云,方为陛下大患。
而我吴国无有铁骑,只愿安于南国,今陛下不先灭强敌、收复燕云,反而劳师远征江南之地,臣为陛下所不取也。”
这才有点意思,张昭立刻挥手制止了侍卫们把他们两架出去的举动。
随后张圣人做了个强忍怒气的样子,因为按照正常的帝王来说,此时肯定是被激怒了的。
“安于南国?吾可没看出来李璟愿意安于南国,他的野心可不小!
若不是其先发难,孤又怎么会南征?但如今既然已经南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某誓要生擒之!”
冯延鲁一看张昭蛮横又坚定的态度,心里反而是一喜。
真要打过江去,绝对不会对他说这么多,恐怕是生怕他们泄密,一个字也不多说,悄悄就过江了。
现在这么说,恰恰印证的了他的猜想是没错的。
站在周国的立场下,现在中原四周危机四伏,河南、河北的水旱蝗三灾刚有所减轻,此时绝对不是立刻动手攻到江宁的时候,于是冯延鲁再次叩首恳求。
“我主出兵确实欠缺考虑,但是如今被上国打杀了十万精锐,早已受到惩戒。
方今陛下若是拿下楚州,还可以说是小惩大诫,但得了东都,还要过江攻打西都,岂不成了窃一羊而以命相偿?
况且自杨忠武王定鼎江南以来,百姓多仰仗得安宁。
等到我主烈祖奠定基业,恩惠播于鄂、黄、蕲、江、洪、宣、润诸州,士民都感于恩义而愿效死力,江北虽然大败,江南还有数万精锐。
反观陛下,虽有铁骑无敌,但渡河舟船不足,水军尚未练成,真要渡江,胜败还未可知,是以外臣恳求陛下收兵。
而且陛下以驱逐北虏为大义,但幽云尚在胡虏之手,就燃战火于南国,其义有损也!”
说的很有道理,张昭倒是高看了冯延鲁一眼。
作为南唐著名五鬼之首冯延巳的弟弟,只凭现在来看,人品、才华和眼界,似乎都很不错啊!
张圣人再次装出了考虑的样子,不过有些话,他不便说出来。
因为这会彻底暴露他的心思,这就相当于在谈判中,将底牌彻底暴露。
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慕容信长表演的时候到了,好大儿对于这个,那可是门清。
眼见张昭不说话,似乎在深思熟虑,慕容信长冷哼一声。
“冯学士好一张利嘴,照你这么说,我十万将士舍生忘死,催筋折骨打下来的江北之地,还要拱手交还咯?
这扬州左近如此富庶,岂有拱手送人之理?”
冯延鲁一听,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而跪伏在地上的周宗一见张昭还在沉吟,也知道这绍明皇帝很可能被冯延鲁的话给‘打动’了。
只是他在心里哀叹一声,这慕容白袍只提到了江北,而没有说淮南的楚州和海州等,看起来,周国的底线,就是吃掉淮南了。
可是,没了楚州这个门户,纵然要回了江北,也防不住下一次啊!
不过,这个念头将起,周宗却又颓然委顿了下去。
想什么呢?能拿回江北就是万幸了,没了楚州,还可以在寿州、滁州和天长组织防御,而且他已经念过花甲,还能活几年?
不如交好一下周天子,得一二香火情,给后人留条路吧,反正他是不会看到李家国灭的那一天了。
想通了,人也就‘活’了过来,周宗膝行几步来到了张昭面前。
“冯学士所言,也是在为陛下考虑,留我国在南,当是为江南百万生灵留一个活命之地。
若没了我主在南,陛下又不能完全吞下,最后定是便宜了其他野心勃勃之辈,使毕师铎、孙儒旧事重演,恐富足之地再次残破啊!”
这其实就是张昭最不愿看到的,灭了南唐,要是抓不住李璟,李璟跑到洪州、鄂州等地,必然不肯束手就擒,还是要打仗才行。
要是抓住了李璟,按照此时武人德行,也不可能随便臣服,到时候还是战事不断。
而且万一李璟没了,南唐的鄂州投靠了南平高家,江西之地归了钱越,不过是去了大的麻烦,来个两个小麻烦。
还不如将李璟打服、打怕,让他年年进贡划算。
这怒斥的事,慕容信长干了,说合的事情,就得李存惠来,李三郎立刻换上了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他对着张昭说道。
“圣人,此二人之所说,乃是肺腑之言,吴主李璟虽然可恨,但江南数百万百姓无辜啊!
不如留了吴主,只要他愿意放弃割据,归于国家。”
张昭听完,默默点了点头,忽而长叹一声。
“我儿仁善啊!你二人且回去,说与李璟听,让他过江前来参拜。
看在江南数百万生灵的份上,只要他勤政爱民不再僭越,可以留他镇守江南。”
渡江前来参拜什么的,那都是没影的事,周宗和冯延鲁都明白。
作为强大的一方,自然不可能主动来求和,求和必须是要南唐这方提出。
所以这个渡江前来参拜,就是周国天子说的一个李璟不敢答应的条件,等的就是李璟放下身段来恳求。
事情说完,当下张昭也不留周宗和冯延鲁了,周、冯二人也归心似箭,拜别张昭后,就直接去了江边。
眼见二人出门,张昭站立起来沉声说道:“自此二人看来,南吴定然还有可战之军,连他们都未露绝望之相,李璟定然更不会轻易求饶。
传令下去,继续大造舟船,招募水军,明日三郎亲率两千骑,配合锦衣亲卫的探子,继续向西摸索至滁州、和州一带。
说不好,与南吴还得有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