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弃婴、生下来就掐死,或者是女子没了活路被冻死和饿死在各处的则更多。
这部分女子的中人数据保守估计,也在五六千人以上,张昭准备专门成了一个抚慰局,把她们收留起来,帮他们度过这个艰难时刻。
生下了孩子还能回归家庭和正常社会的,孩子就由抚慰局抚养。
不能回归家庭的,就在抚慰局做点事,以后安排嫁人或者到宫中任职什么的。
但张昭一天这么忙,不可能把太多精力的放在这个地方,于是就只能指望曹延禧快点来,这些事情,本来就该母仪天下的皇后来做。
写完了给曹延禧的信,就已经一更天了,张昭走到宫门外,看着外面黑黢黢的东京城。
他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刘知远正在不断壮大实力,还试图与他抢夺府麟二州,南唐李璟更是蹬鼻子上脸,嚣张至极。
他这大周,目前仅仅占据了从关中到华州白马渡的黄河一带,却仿佛成为了各方首先要打击的目标。
本想快刀斩乱麻击破敌人,但现实却逼得张昭不得不采取安民之策。
李孝节拖着一件长袍走到了张昭身边,张昭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咱们的下一步行动,可以开始了。”
张昭所谓的第二步计划,就是在赐下羊乳、人乳和白糖豆浆之后,将豆渣和猪羊鸡鸭的内脏,赐给婴孩母亲做下奶之用。
至于这味道实在不怎么样,那就不在张昭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东京百姓更不会在意,人都要饿死了,哪还顾得上好吃不好吃。
当然,这继续赐下东西,除了想从根子上解决哺乳期妇女缺奶的问题,还是为了让其他人觉得不公平,进而放大他们的感恩之心。
人心历来就最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升米恩和斗米仇的事情可不少见。
施恩不讲究方法和策略,最后适得其反的例子,可不少。
果然,在张昭赐下乳汁和吃食给哺乳期的妇人之后,民间的怪声音就起来了。
灾荒之年谁家都不容易,这家没有吃奶的婴孩,但几岁的孩童可不少,他们吃的更多,对家庭的负担更重。
这一下婴孩有,孩童没有,一些百姓不敢大声说,但是私下里抱怨可不少。
什么圣人偏心,只顾婴孩不管其他,肯定有奸臣蒙蔽圣人云云的话,就出来了。
王四郎端着一碗乳汁,他眼含热泪,看着儿子一口一口的吞咽,极为感激的对浑家说。
“这是从城北张府送过来的,这可是圣人孙女的口中食,省下来给我们这些黔首的孩子喝。”
他浑家同样感激的点了点头,“吃了圣人孙女的口中食,他们这条命那就是圣人的,日后长大了,不学做胡麻饼,去练枪棒为圣人杀敌。”
王四郎正要赞同的点了点头,隔着窄窄的篱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想起了。
“哼!你儿子还尿裤子呢,等他给圣人杀敌,黄花菜都凉了,我家虎头九岁了,过几年就能拿起枪棒。
可惜啊!圣人偏心,只疼小儿不管大儿,这要在我老家,哪家的老祖宗这么干,定然是别想有人送终了。”
王四郎正处于最感激张昭的时候,哪受得了这些话,而且隔壁这赵九郎说这种风凉话,也不是一天两天。
要搁在以前,身材矮小的王四郎怎么也不敢和赵九郎起冲突的,但在此刻,王四郎不容任何人诋毁圣人哪怕一点点。
怒吼一声,王四郎猛地穿过篱笆,直接冲到了赵九郎家中,与他打成一团。
不过,赵九郎是一家肉铺的帮工,平日里猪下水、羊下水,没日的吃,因而身强力壮比王四郎大了整整一圈。
这赵九郎家里也快断粮了,孩子又大了点,没得到赏赐,心里也正憋着火呢。
两人一打起来,虽然王四郎嗷嗷叫着奋力抵抗,但还是很快被按倒在地,身上狠狠挨了几下实在的。
“入你娘的赵九郎,你还敢说圣人的不是,老子也要打死你!”
这时,一声怒吼,同样家里有婴孩的周三驴子跑了过来助拳。
这虽然周三驴子也挺瘦小,但二打一,顿时就把形势给扭转过来了,赵九郎只能疲于抵挡,也挨了好几下。
这男人打起来了,女人自然也不会在旁边看。
王四郎的媳妇还在哺乳期照样也跑了过来,于是三个男人打的时候,三个女人也战做一团。
只不过形势跟男人这边不一样,赵九郎的浑家是个远近闻名的重量级。
这个重字,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重。
这个妇人块头跟赵九郎差不多,出了名的不好惹,这王氏和周氏两个人上,都被赵氏打的鬼哭狼嚎的。
这边打成一团,很快就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听闻事情经过后,人群迅速发生了分裂,吵闹声更加大了。
就在此时,坊老叮叮咚咚的跑了过来,一看这边打起来了,顿时气得不轻。
不过鉴于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坊老也没通知武侯,以他的老身板,还真不敢贸然上去劝架。
而且坊老明显看出来,周围街坊的情绪都不太对劲,当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都是这赏赐闹得,不过他现在有大杀器了。
坊老掏出一截写满字的绢布,有些吃力,但声音异常洪亮的读了出来。
“...十年之中,东京四破,满目疮痍,民生多艰,....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士庶百姓皆朕赤子,今特拨粟米千石,瓜果若干,赐予年满周岁至十岁孩童....。”
坊老结结巴巴的读完,周围的街坊,正在大战的六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周三驴子正揪着赵九郎的头发,王四郎抱着赵九郎的大腿要啃,赵九郎的拳头,则已经砸到了王四郎的脸上。
猛然间,赵九郎推开身边的两人,红肿的脸上绽放出了欢喜的神色,他看着坊老,惊喜的问道。
“大家没有忘记我等,我家虎头也能得大家赐食了?”
其实赵九郎家的粮食还勉强能支撑,不过就是吃的差一点,只能混个半饱而已。
他最在意的,其实是他儿子没有沾到御赐之物的光。
坊老鼻子白气一喷,也不管赵九郎认不认识字,就指着其中一段给他看。
“汝这憨屡生,看看此处,知道士庶百姓皆朕赤子是什么意思吗?那就是说,圣人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父亲不会厚此薄彼的。”
赵九郎本来不识字,却好像是看懂了一样,那张圆脸上,再次升起了满是欢喜的神色。
他闪电般伸手扯过儿子虎头,飞也似的往大宁宫的方向奔去。
虎头刚刚打翻了周三驴子的长子,还在喘气呢,立刻就被亲爹牵住,仿佛是一只风筝般,飘飘荡荡的消失在了街坊的眼中。
千石粟米听起来多,但一分之后,肯定没多少。
若是之前没有王四郎、周三驴子家的刺激,赵九郎不会很在意这点赏赐。
但这会,他开心的仿佛张昭单单赐了他家一千石粟米一样。
婴孩得到了御赐的饭食,十岁以下的孩童也得到了,东京百姓的浮躁,一下就平息了下来。
但众人都在期待着,期待着大宁宫中的圣人,他们觉得,肯定还会有好事发生。
果然,第三天,一则超级重磅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天子调动军粮十五万石,准许东京之民按照前年丰年的粮价买军粮渡过难关,若是商人肯卖,这其中的差价,由天子自掏腰包补贴。
要知道此时的粮价,与丰年相差了快五倍,若能以丰年的粮价买,无疑极大的加强了普通百姓应对灾年的能力。
此令一出,东京城欢声一片,人人都称赞圣人的仁德。
更有话传出来,说圣人说了,绝不让一个东京百姓饿死。
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可张昭连松一口气的心情都没,这一切还要看未来几天的变化,因为他实际上根本没有十五万石多余的军粮可用。
就算有,他也不敢乱用,军队乱了,那可就是真的完蛋了。
只不过,他没有十五万石粮食,其他人却有。
那就是占据了东京开封府乃至整个河南地区六成以上的土地,还在修筑坞堡,练起乡兵自保的乡间大族。
这两年虽然是灾年,但同时乡间有句谚语,叫做大旱三年吃饱饭。
这并不是说大旱三年庄稼还会长得好,而是大旱三年后,人都快死光了,剩下的人,就可以吃饱饭了。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天灾人祸三年后,乡间能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
幸存下来能进坞堡的百姓,还是能挤出一些粮食的,只不过他们不敢运出来。
这就是张昭不敢在东京开军粮赈济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你开了军粮,粮食价格下去了,周边乡间的粮食,就更不会进东京,这样除非能用军粮一直顶,不然的话,粮价必然报复性的增长。
而张昭现在这么一道诏令,一是显示自己粮多,二是变相承认了现在的粮价,百姓平价买,政府来补贴。
要在以前,肯定有人不信,但经过两次下召行仁政后,名声多少是立了起来些,乡间的粮食,有可能是敢进入东京等城市的。
不过张昭还是觉得不保险,那么最后一招,退还百姓的金银首饰,立刻就要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