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族长的指挥下,族人们修筑河堤,防住了遇仙河水漫堤,又组织起来,成功抵御住了蝗灾的袭击。
是以,虽然在大灾之年,遇仙镇还是保证了有往日七成的粮食产量。
确实有些低,不过加上野菜甚至草根等混合一下,还是能勉强扛过这个大灾的。
其实,韩家来自整个遇仙镇能有这样的局面,还要归功于一个人,韩氏的族长-韩鄂。
韩鄂今年五十八岁,在此时,过了六十就要算是长寿的了。
但韩鄂此人极擅养生,快六十岁了,看着比有些四十岁的农夫还年轻。
而且他虽然有点喜欢占卜、择吉、镶镇之类的玩意,但其遍识农书,搜罗杂识,总擅诸家之长,极擅长农学。
呃!其实在这个时代来说,会占卜、择吉和镶镇灾厄,恐怕比才学还更受人尊敬。
也正是有了这份受人尊敬的威望,韩鄂得以在遇仙镇推广了他的果树嫁接之术,茶麻、黍糜、苜蓿和麦套种之术。
整个遇仙镇,农田亩产比周围高出两成到三成,这才是他们能抵抗住这场大灾的本钱。
韩鄂此时正在煮茶,自从张昭带来了炒茶、制茶的新工艺以后,以前这种葱姜陈皮羊油一起加的茶汤,就不怎们流行了。
文士们喜欢清茶,武夫们喜欢咸的或者甜的用酥油调制的奶茶。
韩鄂有时候也喝,但从内心,他还是喜欢喝了几十年的茶汤,他喜欢这种复杂的香料和荤油以及陈皮等果香的混合味道。
深深吸了一口这股他喜欢的香味,韩鄂斟酌着字眼,开始小心翼翼的在一张黄纸上写字。
他在编撰一本书,一本他收集整理以及本人对农学心得的著作。
自北魏高阳太守贾思勰著成农学巨著《齐民要术》以来,凡四百年间,再也没有同样的著作问世。
韩鄂隐隐觉得,他总结出来的这些种植、酿造、嫁接、药物栽培,菌子栽培和从藕、莲、芡、荸荠等物中取(淀)粉等术,应该是很有用的。
想到这,韩鄂又赶紧换了一张纸开始写写画画。
因为他最近发现用麦麸可以酿制麸豉,虽然不好吃,但价廉,且可节约粮食,是乱世最能填报肚子的东西。
他还发现,在制酱的时候,如果把麦豆合并一起制成干酱醅,再把咸豆豉的汁液经过发酵、煎熬后,可以不用肉,就能得到一种近似肉酱的酱汁,异常鲜美。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就可以知道韩鄂摸索出来的这种酱汁,就是后世常见的调味料-酱油。
虽然韩鄂摸索出来的这种酱汁浑浊不堪,而且还经常含有大量的豆豉残余,但它确实就是酱油。
不用肉酿造出酱油,可是一项极为节约成本的大事。
韩鄂越写越兴奋,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准备把自己的这本农书命名为《四时纂要》。
他当然会兴奋,中国人嘛,有著作传于后世,可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
不过,韩鄂没写多少,屋外就传来了吵闹和哭喊声。
在这种大灾之年,警惕性极高的韩鄂,立刻就丢下笔,赶紧跑出门去。
遇仙镇虽然是一个小镇,但是却有城墙,虽然它只能被称为土墙,只有一米多高,但任然能起到阻挡野兽,甚至是防御盗贼的作用。
在韩鄂到之前,韩家以及遇仙镇其他家的丁壮,已经上到了土墙上。
铁枪没有,但精心削尖的木枪人手一根,真正的战弓只有几张,但猎弓可不少。
而且战弓掌握在几个善射的丁壮手中,相当有威慑力。
哭喊声,是由一群看起来衣衫褴褛的灾民发出的,他们大约有数百人,行动一点都不快,很多人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栽倒了一样。
数百人,就这么死气沉沉,带着几分行将就木的感觉往遇仙镇而来,仿佛他们并不是人,只是一团团向这漂浮来的黑云而已。
遇仙镇的丁壮,倒是一点都没慌张,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赶跑过三拨前来讨食的灾民了。
“四郎,让人准备五十张饼,热水也烧点来。五郎你喊两嗓子,把里面管事的喊出来。”韩鄂处理的有条不紊,显得很有经验。
流民也自有生存之道,他们一般会选定一个方向前进,然后吃光路上一切能吃的东西,当然会包括别人家中的粮食。
然后被吃光的粮食的人家,又会成为新流民大军的一员。
他们会继续走,如同蝗虫一般,队伍越裹越大,实在没有吃的时候,易子相食就成了常态。
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大家找到了有吃穿地方,躲过了灾荒。
要么是有官府赈济,勉强活得一条命。
要么就是在淘汰掉老弱后,变成乱民,然后被剿灭。
一般来说,第三种可能是常态。
不过,对于几百人的灾民来说,遇仙镇这样有上百丁壮,还有土墙的镇子,不会那么能啃的动的。
当然镇子里的人也不会想和他们死磕,多少给点吃食,既让他们有动力走到下一处去,也至于让他们吃饱了有力气来四处祸害就行。
而哪怕是这样的灾民团伙中,也还是有领头人的。
韩鄂出的这五十张用少量豆麦和粟米夹杂着大量野菜的饼,是给灾民的。
但里面领头的,就不能用野菜饼招呼,必须要上正规的面饼,说不好还得来点酒肉。
“下面是哪位大郎说事?遇仙镇韩家有礼了,请出来说话。”
心里不爽的韩五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这虽然是野菜饼,但也是饼,特别是在这个饥荒岁月,被人拿走一个,他都心疼的不行。
不过喊了几声之后,数百人的灾民仍然死气沉沉,只有偶尔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前进的步伐并未停下。
感觉有些蹊跷的韩四郎赶紧取下背上的长弓,他从胡禄中拈出一支箭,搭箭弦上流星般的射出。
箭矢不是射向人的,而是插在了地上,尾羽还在轻微的颤动,就像是一跳不停摇晃自己尾巴的眼镜蛇。
城头上的韩四郎射出箭以后,就大喊一声。
“赶紧停步,过此箭者,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随着他射出了箭矢,土墙上的遇仙镇丁壮们,都纷纷把枪和弓拿到了手里,气氛变得肃杀了起来。
按照一般的情况,如果是城头上的人射出了弓箭警告,剩下的灾民一般都会停下。
因为他们虽然人数比较多,但一路上都是忍饥挨饿,真要打仗肯定是打不了的。
只能是用不惜人命这种方法,胁迫城上的人交出一点儿粮食而已。
所以城头上的韩鄂见韩四郎射出箭矢之后,就以为稳当了,他继续大声喊道。
“远来的哥儿兄弟们,遇仙镇土地贫瘠,还要养活数百号丁壮,实在没有多的粮食,最多能匀出五十个饼。
还请能说话的上前来,拿了饼就去外地找吃食吧,若是要硬闯,咱这百十把弓,可不长眼睛!”
等到韩鄂说完这番话,城下的灾民终于有反应了。
不过不是遇仙镇人想象的识趣拿了东西走人,而是在死气沉沉的流民中,一个高壮的汉子冷笑一声,忽然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这个告状汉子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长梢弓,双手一张,朝着土墙上的韩鄂就射了过去。
而在高个汉子射箭之前,隔着他们最近的韩四郎,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个汉子周围,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看起来好像都抬不起脚了,还跌跌撞撞的,但实际上脸无菜色,明显是装的。
这不是流民!这是兵!
在长安晋昌军中混过几年的韩四郎,很快就做出了判断,然后他就看见了高个子弯弓搭箭朝族长三叔韩鄂射了过去。
韩四郎嚎叫一声,如有神助般飞扑过去,极为惊险的把韩鄂在中箭之前,扑倒在了地上。
“入娘贼,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高个壮汉极为不爽的冷哼了一声。
装成流民走了十几里路,终于潜伏到了遇仙镇外,好不容易认出了镇民首领,结果竟然失算了。
这时候,遇仙镇土墙上的人们才发现,就在这个射箭壮汉的周围,已经聚集了数十个壮汉。
他们破烂的衣服里面,竟然还隐隐戳戳地套着像是甲的玩意儿,手里拿着的,也是制式横刀。
“贼寇,他们是耀州来的贼寇。”韩四郎大叫一声,脸上一副末日来临的惊恐。
其实他心里知道,所谓耀州贼寇是假的,他们就是华州镇国军的牙兵,专门来抢劫富裕庄子粮食的。
作为本土的守备军队,镇国军士兵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来抢劫,但是假装成贼寇,还是可以的。
看着双方都动用了弓箭,那些真的流民则哭喊一声,猛然迸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四散跑开了。
他们刚才是被押着往遇仙镇而来,就是来掩护身后的甲兵。
土墙下面,高个壮汉掏出一大块乌黑的东西,然后让手下点燃,原来是狼烟。
虽后,穿着环锁铠和牛皮甲的‘贼寇们’纷纷举起了弓朝土墙上射击。
遇仙镇丁壮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手持木枪、猎弓拼命反抗。
一场血战就这么非常突然的爆发了。
而在远处,又有一处狼烟被点燃,韩鄂脸上惨白一片,这表明贼寇不止现在出现的二三十人。
这次来的几十人,是想借灾民掩护突然袭击的,现在袭击不成功,就要直接攻城。
“四郎!你快骑上马,绕道去华州,去找赵莹赵节帅,请他发大兵前来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