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导、刘涛、薛居正一众文臣面目迷醉,刘知远胸口剧烈起伏,杨光远更是直接看向了石敬瑭,恨不得站在那里的人是他。
所有人,除了与石敬瑭深度绑定,臭名昭著的桑维翰以外,都升起了归义军明珠蒙尘,石敬瑭望之不似人君的感慨!
一时间,人心浮动。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而朔方节度使所在的灵州、灵武、怀远等地,就是前套和后套中最富的一套。
这里水草丰茂,良田万顷,有黄河水运便利,也有黄河水道为天险,可耕可牧,背靠中原,面对大漠。
在这里,除了朔方,四处都是干旱苦寒之地,唯有朔方,乃是塞上江南,它是中原王朝对抗草原民族的第一前线和最好的基地。
但凡中原王朝,有了河套地区,就可以轻松对草原民族形成巨大的优势。
这是汉民族在西北最好的桥头堡和补给点,强盛时,出朔方征讨四处,贫弱时,也能以此为堡垒固守。
此时的灵武节度使乃是幽州人张希崇,此君在唐末五代,也是一个极为不寻常的存在。
他早年被契丹俘虏,契丹国主委任他为平州节度使,但却暗中以班超、苏武自居,以身为汉人而骄傲。
唐明宗李嗣源时,张希崇谋划多年,以班超故事鼓舞属下,他起兵袭杀契丹兵马,以平州两万汉人归唐,称一声英雄绝不为过。
内归之后,张希崇事母极孝,身为一镇节度,在汝州任上接母亲过来奉养的时候,亲自抬轿三十余里。
到灵武节度使任上,张希崇精练士卒、廉洁奉公、屯田自守,粮食大丰,使士卒无转运之苦。
军纪败坏的灵武军更在他治下焕然一新,几次想要趁石敬瑭入中原前来夺取灵武的契丹人,都因为畏惧他的威名,而不敢动手。
裴远刚到灵武的时候,心情是苦涩的,如果不是家人被石敬瑭扣住,他都想弃官跑去河西。
但到此半年,裴远被张希崇深深的折服了,也看清了灵武面对的复杂局势。
此地自唐末以来,汉人迁走已经上百年了,胡人遍地,不识文教,甚至不认同中原王朝。
而在灵州南北,北面契丹铁骑来往,诱惑灵武之人投靠。
东南边定难军党项李家对灵武虎视眈眈,他们不断派党项部族渗透到灵州来,企图一口吞下。
裴远惊恐的发现,作为国家边防重地的朔方,汉人户口竟然不足两千户,而胡人十倍于此。
这一旦有变,不管是被契丹人占据,还是被党项人夺取,对已经失去燕山与阴山的中原王朝来说,西北也将再无宁日。
此时此刻,为朔方(灵武)的命运,为中原朝廷的命运,为全天下汉人命运深深担忧的一老一少,枯立于灵武城头,两人望着脚下的黄河与远处的大漠,久久无语。
灵武局势败坏,恐怕难以回转了,汉人大规模迁走,哪怕张希崇,也只有裱糊的能力。
因为水源枯竭,就是打一百口井,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张昭,裴远想过,可是,裴远摇了摇头,张昭虽然雄才大略,但河西胡化已久,想要纠正就已经千难万难。
以归义军的几千兵力,三五年内,根本没有兼顾灵武的能力。
“玉英啊!此地生机已绝,我体弱,老于边城,赋份无所逃也!你回去就辞官吧,不要像我一样,死于绝地!”
良久,张希崇拉着裴远的手,两人把臂而行,往灵武城内走去。
裴远悲怆的仰天长啸一声,神色挣扎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若是没到灵武,倒是可以当做没瞧见,可是到了灵武,眼见此山河破碎,劫难将至,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灵武沦陷?”
张希崇动容一笑,随即嘴角充满了苦涩之意,“又是一个逃不过自己内心的人,若能如东京天子那般,岂有烦恼在?”
裴远一愣,两人同时对着南面放声大笑,笑容之中,是对石敬瑭的无情嘲讽。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了驼铃声,听着是商队来了,裴远踮起脚尖看去,神色不自觉的变了变。
能用这种双峰驼运载货物的,必然是跟张昭有关系的。
因为在河西有旋风炮的存在后,这种更够负担旋风炮的双峰驼,就成了军用管制牲畜,一般商人根本得不到。
果然,当他朝城下看去之时,正在进城的商队中,领头的壮汉虽然一副粟特人长相,但是汉话极为流利。
而且他还有一种裴远似曾相识的口音,这种非常周正的口音,非常奇怪,只要听过就很难忘掉。
阳光下,进入瓮城的粟特壮汉紫黑色头发闪闪发亮,正是张昭的假子之一,河西粟特商会康金山的女婿,归义军骁将张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