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略有深意地看了高珩一眼:“孙子兵法有云,凡用兵之道,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才,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项羽和刘邦对峙许久,四面开战,看似双方维持着平局,实际项羽已然落入下风,楚军千里征战,后勤尤其繁重,项羽为了打败刘邦,不惜横征暴敛、结怨于楚地百姓,彭越、卢绾等将又突入楚地,攻城拔寨,让楚军烦不胜烦。不光如此,卢绾还乘机收拢楚民,推行汉政,使楚民争相归附,项羽人心尽失!这也是为什么数十万楚军,越打越无力,越打越疲软的缘故……当刘邦要他死的时候,他不一定会死,可是如果他自己治下的百姓都希望他死了,那他就绝对活不成了!”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汉高祖真是吃透了这个道理啊,”苏威见太子陷入思考,循循善诱道:“太子听过陛下说三国,想必也知道刘皇叔‘每与操反,大事可成’,项羽对士民视若牛马,汉高祖对百姓稍微好一点,项羽就落入了下风了。”
“项羽果真如史书记载的一般?须知史书也是人写的,写史书的人就一定会不偏不倚,客观公正吗?”太子心里已经信服了一半,却依旧辩驳说道。
苏威摇摇头:“史书是不会错的。”
“那司马公还说,刘邦是他母亲和龙生出来的呢!神武帝也是开国天子,难道他也是龙生出来的吗?”
“帝王将相的出生可以神话,但史实却是无可辩驳的,”苏威微笑:“彭越击外黄,外黄子民降附,项羽复克外黄,按照以前的习惯,将外黄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尽数驱赶到城东,准备全部坑杀。外黄一稚子在项羽面前劝说,言道彭越强攻外黄,外黄不得已而屈从,就是为了等待大王到来,不料大王一来,又要把人全部坑杀,从此以后百姓们哪里还肯归降大王呢?项羽一听有理,就赦免了那些百姓。”
苏威面露嘲讽之色:“外黄小儿都明白的道理,项羽活到二十八岁居然还不明白,这样的人也敢称王称霸,离死不远了!”
高珩心悦诚服,接着反问道:“项羽固然气量狭小,不能容人,刘邦难道就好很多吗,韩信这样的大将最终都免不了鸟尽弓藏的下场,他真的称得上明主吗?”
苏威依然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臭屁模样,他摇摇头说:“昔日有人上疏举报韩信谋反,第一个跳出来劝刘邦杀了韩信的难道不是韩信昔日的部下吗?可见韩信确有取死之道。”
“从汉高祖的立场上看,光是他坐观荥阳成败,拒不发兵就已经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更别说后来韩信还在田氏一族答应归降的情况下出兵,害死了郦食其,导致齐地动乱,汉军差点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境,他拥兵自重不说,还伸手向汉高祖讨要爵位,换成是殿下,殿下岂能容忍这样的臣子?”
“从汉军将帅们的眼里,韩信不救荥阳,致使记信、周苛这些人惨遭杀害,记信等人的好友亲朋岂能不恨韩信?此为一!韩信屡拒诏令按兵不动,等他愿意出兵,楚汉之势已成定局了,致使他麾下的将领失去了一大把获取功劳的机会……更不用说,诸多将领和项羽拼命打生打死,打到项羽败亡还连个爵位都没有,而韩信在后面什么也没干,拥兵自重就捞到一个王爵,将领士卒岂能没有怨言?”
“他从小兵一跃而为大将,汉高祖将自己的后背都托付给了他,汉高祖对他难道还不够好吗?而当汉高祖深陷重围的时候,他哪怕是有一丁点的情分在心里,也会立即出兵勤王,他却拥兵自重、坐观成败,这样的人,就算有再大的才干也不能用了!”
高珩思忖片刻,也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人,恐怕孤也是要欲除之而后快的,那汉高祖为什么不早早处置了他呢?他既然能在韩信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拿了他的兵符,就能在韩信不知情的状况下杀了他。”
苏威提起这个也是一脸赞赏:“这就是汉高祖的格局了,他考虑事情,绝不是以自己的好恶为考量,而是从整个大局着眼,一,他需要韩信这样的良将为他训练将官士卒,二,他害怕因为韩信的事情牵连到萧何!”
“萧何是韩信的举荐人,汉高祖杀了韩信,萧何如何自处呢?他离得开韩信,却缺不得萧何!就算是为了萧何,汉高祖也得忍耐。汉高祖何等英雄?他一区区一阶亭长成为统御天下的至尊,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识人,他不怕韩信是个混账,他就怕不知道韩信是个混账,既然知道韩信不可信,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只要控制得当,韩信就算坐拥再多的兵马也翻不出浪来,还得乖乖为他卖命!”
“由此可见,人心如水,有善有恶,一切都在于引导和控制,控制得当,心怀二心的人也要俯首卖命,反之,如果放纵过头,再恭顺的臣子也要生出二心。全看君王如何统御了!”
苏威目视高珩,眼神亮晶晶的。高珩似乎听出了师傅话中深意,却默不作声,久久无言,若有所思。苏威也不打搅他思考,殿下虽然聪慧,但毕竟是还太稚嫩,这种帝王心术和手段,只能让他慢慢领悟了……
过不了半刻,苏威刚想起身向太子告辞,门外便听到有人通禀道:“殿下,安德王求见!”
苏威的摇晃着扇子的手立时一顿,现在已经要到巳时了,高延宗那么晚要见太子,意欲何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