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
与中原人打过几次交道的大逻便本能抓住了其中异样之处,停下酒杯,不免犹疑道:“呃,不知道小裴侍郎想要的诚意究竟是指什么?我这里都是一些鲁直的突厥汉子,不习惯你们这些中原儒生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小裴侍郎有话直接当面问我就好了。”
一部分喝得面红耳赤的胡酋们纷纷偏头注目,气氛一时变得怪异起来。
裴世矩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心道果真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历经几番蹉跎,这一贯毫无主见的阿史那大逻便如今居然也养出几分城府了,不过眼下这一切,都还在他的控制之中。于是裴世矩微微一笑,说道:“大汗不要紧张,我们此来是为了替大汗征讨叛逆的,又不是来强行索取什么的,我们只是要跟大汗说明一些事情,免得以后理论起来麻烦,而且……还挺伤情面的。”
大逻便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咧嘴笑道:
“小裴兄弟小看我,凭你我之间的交情,些许小事伤不了情面,你有话直说就是!实不相瞒,本来我今早准备孤注一掷和摄图的狼骑来个玉石俱焚,结果你们就来了,你们救了我命,也救了我帐下这些勇士们的性命。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不过分,我统统可以准允!”
说道后面,大逻便眯起双目扫视一众胡酋,酋长们也都看清楚了其中意味,纷纷垂首沉吟不语。
他话说得豪爽,但其中几点意思值得琢磨。
其一,他说“小事不伤情面”,那是不是说,小事可以答应,如果是大事,他就要好好“考虑”?;其二,他清清楚楚的将他的性命与他麾下其他酋长们的性命绑在一起,意思就是警告他们,齐人出兵维护的可不止是他,在座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是因为齐人干涉战局才得已保全,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齐人,后果是大家都承担不起的……最核心的一点,就是要以他大逻便为中心,共同进退!
裴世矩也搁下酒盏,用袖子大剌剌擦掉唇边的酒渍,郑重道:
“外臣并不需要大汗割让多大的利益,也不用大汗签订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什么割地赔款、纳贡称番,这些东西统统都不需要……要是我们真这么干了,不就有邀功胁迫大汗的意思了?如此一来,即便是师出有名,在那些突厥子民眼中也变成了师出无名,最关键的是大汗的名声会因此受损,难免会有部族会因此对大汗失望,而选择投向摄图,那这场祸乱就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平定下去了。我们王师兴兵助大汗讨逆,是为了求和平而来,可不是到草原上找骂、招仇恨来了。”
大逻便被绕得头晕,噎了半晌,问道:
“所以,贵国天子到底想要干嘛?”
“我们陛下想要和大汗约法三章。”
裴世矩一脸坦然。
大逻便毕竟是突厥人里少有的接触过中原文化的人之一,虽然学识不如他叔叔佗钵可汗,但约法三章的出处还是知晓的。听说裴世矩不要他割地之时他已是诧异,之后当听到他说他们什么都不要只是求取和平而来之时,更是感觉不可思议!
齐主的脑子糊涂了不成?
反正大逻便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怎么个约法三章?”
他慎重问道,眼睛跟刀子一般,直勾勾地盯在这位小裴侍郎脸上,似乎要从他脸上瞧出什么破绽来……裴世矩好似根本没注意到这位突厥大汗的紧张,依然侃侃而谈:“因此,为了两国睦邻友好,我家天子只要大汗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几点承诺。”
“请讲。”
“其一,辽西、辽南的八部契丹及库莫奚自大齐武平二年就已经向大齐称藩了,连带着松花江附近的粟末靺鞨也遣使向大齐称臣,但此前所有的突厥大汗都视这些部族为奴隶私产,佗钵可汗甚至以此为借口向大齐宣战,我们不希望这种误会再延续下去。草原上的那些部属,那些是突厥的,那些是我大齐的,必须要彻底交割清楚……另外,战胜之后,我们还希望大汗交出几个反叛大齐的虏酋。”
大逻便瞳孔一缩,随后说道:
“可以。”
“其二,我家天子将遣人出使西域各国,还望大汗届时给予方便……当然,做为回馈,我朝将扩大对突厥出口的边市。”裴世矩顿了顿,说道:“突厥领土虽大,但突厥人游牧四方,一不耕作,二不冶炼,如果我朝不开边市,突厥一旦劫掠无果,那突厥子民就将陷入无衣可穿、无锅成炊的窘境。一遇到黑灾、白灾,一大批部落都将遭遇人口锐减甚至灭绝,大齐朝廷扩大边市,这是两国促进和平、互利互惠的好事,大汗以为呢?”
“你这已经是把两件事并拢为一件事来说了。”大逻便苦笑,语气里颇为不满:“你们的商贾精明得很,虽然他们能卖给我们急需的东西,但他们的心也很黑,一口不到十斤的铁锅,他们就敢要一匹好马,两匹丝绢就敢要一头羊,我们的部众每次驱赶一大批牛羊去,最后也只换了不到半车的东西回来。”
裴世矩点点头,说道:
“我们会根据时令拟定好各项必需物资的标准价格的。
“那么大汗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