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韩擒虎,众人心中并无什么概念,但其父韩雄身为西魏名将,在河南、河东两地多次击退东魏的进攻,连侯景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即便韩雄已经逝世数年,但那股阴影依旧笼罩在北齐这边许多老臣的心里,故此,对于出手维护了陛下体面的韩擒虎,大家并无多少热枕心理,有的只是警惕……这时大家才恍然发觉,北周人才何其多也,不说高颎、杨素,连这个韩擒虎看起来莽夫似的人物,也生得一副玲珑心窍!
陛下近来越发青睐周国降臣,这对于河北、河东一些人来说,可实在算不得好事!
不看这帮人沉下的面孔,陛下对这虬髯莽汉倒是愈发来了兴趣,他上身微微前倾,问道:“朕听说韩卿家精通兵法、武略,经书、史书、百家之言都得其中要义,原以为卿家是一个儒将。现在一看,你不光生就一副玲珑心肝,还是一个勇力绝伦的猛士。”
韩擒虎得意眯起一双虎目,对着皇帝恭敬拱拱手,便朗声道:“臣虽不才,些许武力还是有的,想当年某……臣带人打荆南蛮子的时候,能披着两层甲徒步冲杀十个来回!便是一头大虫,也三两拳就打死了,不是臣自夸,从小到大,臣还没碰到过几个对手!”.CoM
听他自信满满、胡吹大气,在场不少人还真被唬住,杨素面露不屑,安德王、广宁王两兄弟居然有些跃跃欲试。高纬微微一笑,也不做反驳,拿毛巾擦干手上酒渍,便指向席间一个武臣打扮的老者,笑眯眯问道:“那你比之达奚将军如何?”
韩擒虎下意识瞥向达奚长儒,这位老将此时也冷冷瞥来,目光绝称不上友善。韩擒虎语气一滞,不过牛皮都已经吹出去,如果再收回,那可是大大落面子的事情,韩擒虎一心要在此次大宴之上向皇帝推销自己,到得此时自然不能轻易退缩。
是以,再如何得罪人,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达奚将军一人一槊便可震慑漠南漠北,一身武艺确实横绝当世,但臣也不是吃素的,若在战阵上遇到,千军万马之中,谁人能笑到最后,还是未可知之事!”
韩擒虎语气铿锵,粗粝嗓音竟震得梁上瓦顶簌簌落尘。坐在老爹边上的小太子眼睛睁的大大地盯着这个大嗓门看,目光之中满是惊奇,陛下更是拊掌大乐:
“好,好志气,好胆气!朕又得一大将之才!”满殿公卿也纷纷起身庆贺,说着,皇帝以手势压下诸多杂音,举着酒杯郑重下了御阶,刚刚落座的群臣又肃然起身。
“不必多礼,今日宴乐,只有师友,没有君臣。”高纬扬起下巴,示意诸卿免礼。
话虽如此说,但殿内并无一人敢把此话当真,高纬劝说一阵,也就不再劝了,他举着金樽踱步到岳父斛律光面前:
“朕登基之初,朝野上下,或为琅玡王从逆,或为和士开朋党,小人当道,黯无天日,唯有卿一力劝朕明辨忠奸。朕平灭和士开、琅玡王谋逆之后,国家内忧外患,动荡不安,又是爱卿挺身而出,为国朝戍守边疆,一去就是数年。朕从长安班师,路过晋中,爱卿当年修筑的十三座连城还历历在目呢……”
高纬语气感慨,斛律光双目渐红,缓缓拱手,被皇帝按下,“于公,爱卿是朝廷重臣,大齐柱石。于私,爱卿是朕的岳丈,朕之尊长,无论如何,朕该重谢爱卿!”
皇帝仰面饮尽樽中美酒,饮罢,以空盏示人。
饶是以斛律光半生戎马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也难免心酸,强忍住情绪,铿锵如铁道:“……臣父得神武帝殊恩,用之以破军败敌,臣蒙列代先君看重,得已效命马前。天家待臣家恩重如山!为君尽忠、为国效命本就是臣的本分,臣不敢言功,亦不敢言苦!”
高纬重重颔首,“朕明白……韦卿,你上前来!”
韦孝宽身躯一震,也只得遵从皇帝谕旨,缓步上前。众人正暗暗猜度皇帝用意时,高纬牵过韦孝宽的手,将这手和斛律光的手攥在了一起,韦孝宽心中一惊,却并未抽回,连斛律光也只是惊诧抬头,并不敢将手撒开,皇帝神色认真道:
“朕知你二人恩怨已深,不敢指望你们一笑抿恩仇。但你们须要知道,从前为敌,只是各为其主,立场不同而已……如今你们同为大齐臣属,北方又再次一统了,无论河北还是关中、陇右,莫不是朕之臣子,朕不希望你们二人之间又闹出什么矛盾来,就当给朕一个面子,不要再做争斗,如何?”
明显皇帝就是在劝咸阳王莫要再做报复。
韦孝宽有些不知所措。
斛律光则是僵在原地,神色难言,半晌,才醒悟过来,大声说道:“——臣,遵旨!”
皇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展露笑颜,又敬了岳父一杯,这才施施然回到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