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起了大火,乱象已生,太子不着急撤走,反而先问安危,正是持重之举……祖珽暗暗惊异,太子一向少言寡语,群臣都以为太子羞怯,谁料太子这般年岁竟有这样周全的心思,半晌才欣然道:
“殿下所言有理。待在这里,的确比待在旁的地方要安全许多。”
于是干脆便与殿下站在一处,等了片刻,几个将领率人来报:“殿下,右相,宫内火势已经控制住,火势不会再蔓延,殿下可以安歇了。”
一群甲士守在宣光殿外,将手中长枪横举,凡是向这边冲撞过来的人统统都赶走……但太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声音细弱地叹息一声:“右相,孤有一件事要问你。”
“殿下且说。”
“淮南到底能不能保,巴陵郡王到底能不能胜?……怎么孤近日来听你们吵吵嚷嚷,全是一些不好的消息,师傅说天人感应,这场战祸与火灾,是不是上天在示警?”太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朝他看过来,目中满是懵懂。
祖珽语气一滞,苦笑道:“殿下相信天人感应吗?”
“孤不信。”小胖子摇摇头,“但孤的师傅信,最近他就在教孤这个。”
祖珽再一次欣慰了,觉得殿下真是天资聪颖,没被教坏,与颜之推这个腐儒全然不同,颔首说道:“殿下,臣不敢说有多少把握,但事在人为,总不能因为难就不救了吧?王琳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胜算在那里?”
“胜算还在王琳这里,皮景和在淮北,暂时不能动身,卢潜威望不足以号令淮南诸镇,朝廷能做的很有限,能倚重的唯有王琳,王琳在淮南有根基,他又是一代名将,可以担当大任。”
“他是大军头,不派人督管阿爷能放心吗?”
“陛下已经专委王琳在淮南就地招募乡勇三四万人,他本是南人,风俗相同,士卒能效死力。朝廷现今无力管辖淮南局面,不若推赤心于王琳,别遣余人掣肘,免生祸患。”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臣虽然不知陛下对王琳的信任在何处,但想来也有超过五成的把握。”说到此处,祖珽笑道:“殿下将来便会明白的,得人心者得天下……换句话说,要想掌控天下,就要掌控天下人心。”
王琳远在淮南,邺城朝廷的纷纷扰扰他自然不可能清楚,也与他无干,他现在全部的精力就在这眼前这溃如散沙、一团乱麻的战局上,天气连日阴沉,黑云低低的压着城头,令人沉闷的喘不过气来。
远处山坡上灰蒙蒙的一片,大纛旗在风中烈烈作响,苍劲有力的“王”清晰可见,彷如窥伺猎物的猛虎,令人从心底感到胆寒,寿阳此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招兵买马,训练士卒,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射箭之术,最要紧是一个平字,窍门在两只手臂上。无论弓和弩都是这样,手不能抖。看好了,望山和弩臂上这一点,还有目标成一条直线的瞬间击发,就是这样,一瞄准就不要犹豫,马上发箭!”
“把枪端稳,不要动,你这样上了战场会害死袍泽的,大家的枪头都往一个方向指,你偏了一个方向,万一对方是骑兵,就从你这里撕开口子,整个队都要给你陪葬!”
校场上,王琳正在教新兵射箭,他端起弩,斜眼瞄着靶子,猝然发射,弦声响处,百步外一个草人被射了个对穿,弩箭去势不绝,继续飞了十余步,噔地扎进寨墙上,入木盈寸。
士兵们有样学样,端起弩,调整弓弦,拉满,几百支弩箭飞出,雨点一样落在靶子上……王琳放下弩,笑呵呵对士兵说“有长进,好好练”,然后背着手,俨然领导风范一般去视察别的地方了,比起王琳的悠哉游哉,卢潜、王显贵等人却坐在这寿阳一刻也忍耐不得了,恨不能立即发兵南下去征讨吴明彻,自然也就看不惯王琳消极怠战行为。
但无奈兵权如今都抓在王琳手里,二人不好明着去说,于是明里暗里找王琳部下王顗去游说。
王顗是王琳老上官王僧辩的儿子,王琳投靠北齐的时候他也一块跟来了,现为乐陵郡守,由于王顗有治政之才(唐朝宰相王珪的父亲),王琳特地将他招来照应军务之事……王顗说话在王琳这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只是当王顗怀着满腹猜疑去寻王琳时,王琳却一脸不耐烦道:
“你们怎么总是一厢情愿的相信出战必胜呢?卢潜到底只是书生,他不要以为打过那么几场胜仗就了不得了,我打过那么多南朝大将,我说什么了吗?
“他自以为自己是对的,现在还不是一败再败?听他的我也得败,告诉他,既然在我麾下,便好好听令便是了,不要背地里搞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