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明白人(2 / 2)

北齐帝业 拙眼 3800 字 2021-12-07

谁知高纬对这一套说辞不感兴趣,摆摆手,道:“朕不想听这个,朕现在问的是,我大齐的现状。”他盯着王操看,他想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他一番苦心去挖。

王操说的这种话,祖珽可以说上几天几夜,还不带重样的,他不感兴趣。他想知道,这个被史书上予以高度评价,夸赞为诸葛孔明的王操,胸中韬略如何。

王操知道今天休想胡侃一番蒙骗过去了,沉思稍许,道:“既然陛下问臣,臣这就作答了……大齐现下表面上繁华着锦、烈火烹油,一片鼎盛之像,可臣看来,这种局面,或许难以长久……”

高纬定定地盯着他,“依王卿看,朕夙兴夜寐治理的一方家国,居然是镜花水月?”他的口吻算不得客气。巨柱的暗影之后,有利刃出鞘的响动。

天子之怒,用雷霆之威来形容亦不为过。王操面对着巨大的压力,脊背却挺直了,道:“大齐近年来,文治武功皆显赫,陛下是难得的明君,这一点,臣不能否认。”

北齐自建立以来,一直在走下坡路,高湛时期已经凋敝不堪了,而这位陛下亲政以来,却一扫国内颓势。整肃朝纲,重用汉臣,大力推行善政。

到的如今,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肯承认,心里却都明白,北齐已经是天下第一强国,仓府丰盈、军备充足,晋州道六镇之兵号称带甲数十万,骇人之极,仿佛天下难寻抗手。

但是……

“但是,大齐朝廷自立以来,不乏雄主,为何陛下之前,无人可以整肃朝纲,挽回颓势呢?”王操镇定自若,高澄、高洋、高演,难道不是雄杰之姿吗?

王操接着道:“臣早前听说,陛下重用右相赵彦深、御史大夫祖珽,赵彦深、祖珽上台之后,大力选用汉家士族的文官,有李德林、颜之推之辈;臣还听闻,陛下将文武分开,下令文不许摄武,武不许干政;臣亦听闻,陛下的打破‘汉人不许统兵’之俗,重用提拔汉家将士,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陛下在跟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势力对垒呢?”

高纬眼神闪烁了几下,笑道:“鲜卑儿郎大多骁勇,却不善治国理政,朕在这方面,无法引他们为朕之臂助。况且,自孝昭皇帝以来,勋臣愈发势大。朕不压一压,岂非要惹出许多事端?”

还有的东西他自然不能明说,政治这种东西,玩的就是平衡。拉一派,打一派,孤立一派,这是最基本的道理。高演、高湛对于勋臣都头疼无比,基本上推行的就是妥协之策。这打乱了平衡,原本鲜卑六镇便桀骜不驯,助长了气焰之后,愈发令人头疼。收拾起来,就凭空增加了很多难度。

为什么文武分立?怕汉臣斗不过鲜卑勋臣。文武分割开,虽然不是长久之计,可暂时保护住了遍布朝野上下的这一大群汉家精英。

过了秋天,高纬便打算任命祖珽为右相。赵彦深身子愈发不好了,高纬还有大动作,不能让赵彦深绊住了脚。

高纬为什么重用祖珽?其实也很简单,祖珽虽然人品不好,可他代表的是汉人这个阶层,他上台以来,不知道顶住了鲜卑六镇那些勋臣们多少炮火!满朝臣子那么多,只有他敢担事情!虽然在世人眼中,他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他在为汉人奔走争取利益和地位,他当之无愧!

王操淡然笑笑,道:“那陛下学周国增设府兵,又做何解呢?”高纬顿了一会儿,道:“朕总要有一支信得过的兵马握在手里……”六镇哪怕再骁锐,他都信不过。

他静静地盯着王操,想要知道他想说什么,王操忽然笑道:“陛下知道大齐隐患在何处,臣不多做赘述了……大齐现在的问题就是,步子迈得太开,地盘吃得太快,就怕内政方面,跟不上脚。不过陛下有祖大夫等能臣在,这些其实也都是小事而已……

“陛下唯一可虑者,臣就不多说了。陛下发动一场南下战役,几乎就是陛下眼下的全力了吧?”高纬命高长恭南下,确实已经接近他目前所能动用力量的极限了。他高深莫测道,“攘外必先安内,陛下若想一统北方,还要等两年。臣言尽于此,臣告退……”

随着汾州大捷、契丹附庸、襄阳大捷、江陵易主之后,高纬确实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现在出兵,就可以横扫天下,一统山河!王操的话给他小小的提了一个醒,将他躁动的心按捺下来。

可仔细想想,高纬又有些生气,王操这一番话,表面上很多信息,可仔细回味一下,才发现说了等于没说,一点有建设意义的意见都没有。

“滑得跟泥鳅一样,朕以为他是君子来着……”高纬冷哼两声,吩咐左右,“王操献策于朕,朕心甚慰,赏王操铜钱五百贯。”王操不给他面子,别怪高纬恶心一下他。

高纬又接着批起了折子,脑子里却翻来覆去的思量着王操的话语,这个人虽然敷衍了他,可真知灼见是有的,能力上完全不输给祖珽这老货。弃之,有点可惜呀……

【可是王操不给面子,朕难道贴上去?】

越想越烦,便对路冉说:“你们说,王操这个人是真的那么清心寡欲吗?”

路冉瞟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憨笑道:“这但凡是个人,必有欲望,何况王操是一个士大夫,又不是什么闲云野鹤、隐士高人……说他不想上进,那肯定是假的。

“奴婢觉得,他并非不想辅佐陛下,只是被与梁王的君臣情分绊住了脚,若是梁王那天不用他了,不用陛下找,兴许他自己就来了。”

高纬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道:“你这人啊,想法太简单,哪有那么容易?呵呵呵呵。”他渐渐息了笑意,抬起头,目光在殿顶的房梁上游移,半晌,喃喃道:“不过,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