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懿一张脸简直变成了苦瓜,两条眉毛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面色带着三分沉痛、七分不舍,“……唉,二弟我不比你呀,在朝中得用,我能走通的也就是咱爹这里……这官位被裁下来,又暂时没有其他合适的位置腾挪出来,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复起……我也是一个男人,早就自立门户了,纵然将来有个王爵傍身,也能分到一些祖产,可这……这得等父亲百年之后……,顶门立户的男子有那个是真的无所作为的?”
“父亲不肯帮忙,二叔自己都劣迹斑斑,眼下自身难保,三叔只有一个县男的散爵,帮不了,姑父在枢密院,虽然也是内阁出身,但这怎么改他说了也不算……现在这边都是祖珽那些人做主,没有多大交情,哎呦,简直是愁死我了……”段懿拍着脑袋连连叫苦。
段深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良久方才说道:“我与吏部侍郎裴弘大还算有些交情,他也是阁臣,眼下又是得用之时,我去听听他怎么说,你也不要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裴弘大?他恶了郑宇,又不跟祖珽站在一边,这两个说不定就是日后的相爷,裴世矩纵然功高,可这前途能有多光明,却也是未必,他能帮上什么忙?”
段深翻了个白眼,道:“裴弘大素有才能,得陛下器重,只要陛下不恶了他,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未来会如何,我不敢说,眼下他一定帮得上忙……”
“难不成他能帮我复起?”段懿顿时高兴起来。
段深噎了一下,说道:“不能……,不过向他打听打听风向总是可以的,那几位……包括陛下的意思是什么,往后缺员官员怎么安排……这些总是可以透露一点点的吧……此次裁撤,很多世家子弟也受到牵连,阁臣们谁家没有一两个子弟在里面?我就不信,他们的嘴巴对着自家人也能这么严实,一切暂时有我,你就不必操心了……”
正说话间,一行人往这边过来了,来人是一男一女,那男子中等身材,唇上蓄着胡须,穿着圆领红色襕衫,踩着软靴,带着璞头,腰间缠着一条青玉带,看上去气度不凡。女的颜色淑丽,虽然已经是黄花半老,但自有一股岁月磨砺的味道在里面。看到他们过来,那女子轻笑着开口:“德猷、德深……”
“姑姑、姑父安好!!”段家诸子弟纷纷行礼,那女子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意,伸手去扶他们,“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自家人就不兴这一套了……”
这被段家子侄称为姑姑的,自然就是段韶的小妹,段氏,段氏曾经是高洋的昭仪,高洋死后再嫁,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便是她现在的夫婿,唐邕。
唐邕也是一脸和蔼,左右看看,道:“今日碰巧,你们倒是都到齐了,有些诗书传家的礼仪风范了……”
段懿、段深只得惭愧笑笑,段深道:“姑父、姑母是来寻父亲的吧,父亲就在正厅,我领着你们去……”
“欸,不必,”唐邕摆摆手阻止了他,“看你们的神色,怕是有事情要办,你们自去办好了,我和你们家来往那么多次了,路我还是认得的,你们自去……”
段深等人退下之后,唐邕和段氏也到了正厅,段韶听得下人呼唤,抬头笑道:“小妹带着妹夫回来啦!?”当即着人上茶,三人坐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谈天,谈到儿孙辈时,段韶叹气,说起方才子侄们走门路之事。
“……现在他们嘴上不说,心底肯定对老夫一肚子的怨气,可老夫能害自家的子侄吗?不让他们插手,是为他们好……这事上,肯定还少不了老二一份,我就是在陛下面前再得脸,也架不住这个老二一而再再而三的捅娄子呀!德深心软,德猷又素来没有主见,被人一撺掇……唉……”段韶摇头,“再英明的人,碰上家务事,他也得头大!”
“嗨,谁家长辈不替儿孙操心的,等他们大了,顶门立户了,自然也就知道你的幸苦了,”唐邕抿了一口茶水,道:“眼下朝局暗流汹涌,诸公自以为聚集起来跟陛下相抗,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他们都看错了,今时早已不同往日,陛下是铁了心要好好整顿一番朝堂地方。从前咱们这些勋臣,还可以依仗军功在陛下面前争上一争,可现在诸王服软、诸侯退让,连最难对付的宗室都拦不住陛下……陛下又有十万禁军、百保鲜卑在手,讲真的,别说他们不敢反,就是反了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陛下这一招招的,必是筹谋已久,在动手前谁又看出陛下的意图来了?
眼下陛下一手捏着军队,一手掌着朝局,一手维持着地方,稳住脚步,徐徐整理,不出三四年就可告功成,这眼下……正是关键时候,拦着陛下的,别说是一般臣子,就算是功勋卓著的勋门世家,陛下也未必不会举起屠刀!”
唐邕望着这青灰色、乌沉沉的天景,若有所指道:“这天啊,早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