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众臣便纷纷躬身行礼,做出一副十分动情的模样,“陛下慈悲!”
宇文护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的咔咔作响,今日宇文邕搬出宇文泰,打感情牌,他知道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动刀子杀宇文宪了。
宇文护当初为什么能在威望不足的情况下掌控住朝堂?就是因为他是宇文泰指定的权力交接者,他的权力继承自宇文泰,若是因为这区区战败小事而杀害宇文泰的亲子,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宇文护心里愤怒之极,却还是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哀伤道:“这原非老臣本意……,陛下既如此说,老臣并无不允,那宇文宪,便褫夺爵位,圈禁在府里吧……”
于是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变得一派喜悦。宇文邕破涕为笑,当时便吩咐下去在宫内给大冢宰宇文护摆上庆功宴,当场给宇文护的几个儿子统统加官进爵,君臣二人仿佛亲密无间,此是后话不提。
夜深寒露重,月已上中天。宴会已经散去了,宇文邕亲自送宇文护出了宫门,随即,踏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太极殿,斥退内宦,一人独坐。
这件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然而宇文邕的心里并不平静。今日他露出锋芒,以宇文护的多疑,必定会忌惮于他,这往后的日子将会更加难过……
龙案上堆满了奏章。他拿起一本,随便翻了翻,开头便是宇文护的批示:可。宇文邕顿了一下,提起笔,蘸了蘸朱红色的墨水,慢慢的批上:准奏。他一本一本的看,一本一本的批,宇文护说可,那就准奏,宇文护说不可,那就将奏章驳回。一本接着一本……
忽然之间,毛笔咔吱一声断成了两截,宇文护将拧断的毛笔扔出了大门外,站起身来奋力掀翻了沉重的龙案!龙案滚落,奏章洒满了白玉阶,纷纷扬扬的,凌乱不堪……
他无力的坐了下来,胸口犹如鼓风机一般剧烈起伏,眼睛沁出了血丝。
喃喃道:“这……就是朕想要的大周吗?宇文护咄咄逼人,朕的头顶犹如一把利剑高悬,随时可能性命不保,随时要看他的脸色……呵呵,朕算是什么皇帝?朕算什么皇帝!!”
天空刚刚冒出一抹白鱼肚,大殿内只有宇文邕低沉的咆哮在回响,犹如隐藏在云层之后的滚滚阴雷。
…………
北齐,一只隼从云层中俯冲而下。在它掠过的平原之上,忽然间冒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森林!
这是钢铁的森林,武平元年十月末,皇帝高纬正式起驾晋阳,文武百官皆伴驾随行,车辙的咔吱响声布满了大道。皇帝的权威已经初步显露出来了,所有人都要遵从于他的意志,不容违抗。
皇帝此行规模浩大,距离晋阳还有不小的距离,皇帝便在车上吃、在车上穿、也在车上处理政务。沿途,还会停下来考察地方的吏治,他怎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加强对帝国状况的了解,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统治,以彰显帝王的威严。
两万余禁军排成长龙从平原上碾过,沉默而肃杀,越是靠近皇舆越,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厚重的铠甲咔咔作响,兵刃倒映着微光。只有无数面黑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皇帝的马车内忽然传来一阵大笑:“这么说,宇文护已经按捺不住了?”
马车十分宽敞,大的如同一座小屋子,刘桃枝跪伏在下方,恭声道:“是的,宇文护确实已经有翻脸的迹象,不过,还是让宇文邕给化险为夷了……”
高纬的脸上笑意不减,颇有些遗憾的咂咂嘴,道:“打蛇不死,必有后患呀。宇文护这老贼,别一不小心就栽在宇文邕身上。”
刘桃枝见皇帝心情不错,于是顺着说道:“是呀,宇文邕是个人物……”随即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宇文邕的结局已经注定,翻不了身了……,宇文泰当初选定宇文护,不知道九泉之下会不会后悔?”
高纬深思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道:“朕若是他,便不会后悔,只要宇文护还站着,周国的江山就不会跟别家姓,他别无选择,只能选宇文护……”
“宇文护虽然战事上不行,还刚愎自用,可是这些年,周国的力量的确是在他手里慢慢壮大了,若是没有宇文护,也许宇文泰打下的基业又会土崩瓦解……”
“扶持了宇文护,既可以保住周国,又可以保住宇文氏的基业,怎么看,都不算亏……至于被杀掉几个儿子……呵,宇文泰才不会在乎……”
“这就是盖世枭雄呀……”
皇帝看着灰云密布的天空,若有所思。
不知是被闪动的雷光吓的,还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影响。那只俯冲而来的隼惊叫一声,振翅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