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一眼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的内弟,又联想起家里那个嗓门堪比打雷的母老虎,再看面前陆文的笑眯眯的脸,刘管事心知这血是不得不放了。
他也想过直接顶掉陆文的名额,但是他自己这管事都来的不正当。况且这伐竹营的人都是世袭,关系好的很,对他这个空降的管事嗤之以鼻。平日还好,自己和伐竹营这些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强硬的夺走陆文的伐竹营名额,天晓得这些伐竹营百十号人会干出什么事。虽然他和西北外宅的大管事有些关系,但是真要是惹了众怒,大管事为了安抚民心,肯定也会拿他先开刀。更别提这外宅之中,关系错综复杂,真要是论起关系,这伐竹营百十号人总有关系比他硬的。
所以硬抢陆文名额的念头,也就只是在他脑海中闪过一下,便随即否定掉了。
原本他还想和陆文打打感情牌,但是没想到陆文如此直接,反倒让自己有些下不来台了。他看着陆文那笑眯眯的脸,只觉得眼前站的不像是人,反倒像一只狡猾诡诈的小狐狸。
“好,那就一两银子!随我来取。”刘管事喊完这句话,整个人都仿佛颓然了十多岁,原本看起来就垂垂老矣,现在看上去更是有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见这刘管事答应下来,陆文也是有些惊异,虽然伐竹营是个铁饭碗,但是毕竟是长久买卖,一两银子还是有些虚高了。陆文出价也是只试探一下,抱着讨价还价的打算,虽然不知道这刘管事怎么想的,陆文心中高兴,但是面上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甚至细细看去还有些沮丧、失落的意味在其中。
这刘管事看到陆文那一副沮丧失落的神情,内心之中也似乎好受了一些,然后对着陆文说道:“来随我取吧。”说完便先一步走出去了,走出去几步似乎发现了什么,回头一看自己那站在原地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的内弟,立刻厉声喝道:“还不快跟上!从今往后要是再游手好闲我就抽死你,你姐姐拦着也没用!”
闻言,刘管事那内弟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他也知道自己这姐夫正在气头上,而且一两银子也是为自己花了,于是没敢反驳,连忙跟了上去。
等两人走到前面,看着两人背影,陆文才浅浅一笑,招呼着何甲一齐跟在两人后面缓缓走着。
约莫两刻钟后,在一户二开门的院中,刘管事将一包碎银拿在手中,他低头看着碎银,那眼神仿佛像是在看自己的至亲骨肉似的,双目含泪。
陆文站在院里,看着刘管事这副样子,有些担心这刘管事是不是后悔了。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一位膀大腰,脸上擦着浓烟脂粉的妇人径直走到刘管事身前,将这包碎银夺下,开口道:“别看了,再看也生不了崽。”
这刘管事在这妇人面前支支吾吾不敢言语,眼睁睁的看着妇人夺走这一包碎银。
陆文面上平静,心中却是好笑,早就听说这刘管事惧内,现在看来传言不假。接着在陆文看着这妇人走到跟前,顿时感觉有种压迫力袭来,同时还有一股子浓烈的胭脂水粉味道,已经到了呛人的地步,陆文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陆文小哥,这银两收下了,这伐竹营的活计可就是我弟弟的了,可不能反悔。”这妇人拿着银两对陆文说道。
“管事夫人若是不放心,小子可立下字据。”陆文说道。
“也好!”妇人喜道。
一炷香之后,陆文将一张白纸黑子的字据交给妇人,而这刘夫人则兴冲冲的就要接过字据,陆文则将拿着字据的手微微一缩,目光看向妇人手中的钱袋。
妇人立刻反应过来,将钱袋交给陆文,然后从陆文手中接过字据。
钱袋入手,陆文只觉得沉甸甸的,尤其是想到这袋子里装的都是银子之后,心中更是激动,虽然想要立刻打开袋子看一看,但还是抑制住了冲动,随手将钱袋放入胸前衣襟内,面不改色的等着妇人审视完字据。
但是陆文在一旁盯着妇人看了实际十几息,忍不住出声道:“管事夫人,拿倒了。”
那妇人斜瞪陆文一眼,干咳一声,将手中字据倒转过来,走了几步交给刘管事,询问道:“如何?”
刘管事接过字据,缓缓看过,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然后就看到这妇人从刘管事手中夺过字据,美滋滋的又看了好一会,接着走到几步外那脸色苍白的青年面前,将这字据交给了青年。
“刘管事,这包裹内是弦锯,小子就放在这里了。”陆文将包裹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刘管事不苟言笑,点了点头。
“那小子告辞。”陆文笑道,准备转身离去。
但是没走出几步,陆文脚步突然停住,转过身来,陆文的动作引起了刘管事的注意。
“还有事?”刘管事语气冷淡,连那股子唱戏般的腔调都淡了不少。
陆文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对着刘管事说道:“医坊的袁老有些事要跟您说,但是年事已高,不便亲自前来,就写了封信托小子捎来交给您。”
说罢,陆文将信交给了刘管事手中,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宅院。
目送着陆文走出门外,那妇人走到刘管事跟前,看着刘管事手中的信封,好奇的询问道:“那袁老头能有什么事情找你?”
“你管好你这弟弟就好了!”刘管事冷声道,然后拿着信朝着屋内走去。
见刘管事这般态度,平日就骄横的妇人怒火顿时就要烧起来,但是又想到这刘管事刚刚掏了一两银子便砸吧几下厚厚的嘴唇,将一肚子话咽了下去,然后转头对着那脸色苍白的青年语气温和的说道:“你姐夫也算是给你寻了个正经差事,以后可不敢再出去胡乱混了。”
“知道了。”那青年有气无力的开口说道。
......
门外,陆文板着脸从刘家大门走出,何甲此时正蹲在刘家门口无所事事的玩石子,陆文径直走了过去冲着何甲的屁股踢了一脚,说道:“还玩,走了!”然后径直朝着远处走去,步子很大,走的很急。
何甲甚至要一阵小跑才能追得上陆文,等赶上陆文的时候,何甲问道:“陆文哥,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收拾东西,去袁老的医坊!”陆文斩钉截铁的说道,同时步子又加快了不少,最后觉得还是太慢,干脆直接拉着何甲跑了起来。他已经能够猜到几分那刘管事看到那封信的内容时的心情了。
“无耻小贼!”
半晌后,在刘家宅院之中突然想起了一声怒吼!
紧接着就看到刘管事手捏着一张纸,披头散发的冲到了门口,双目充血,口中大喊道:“无耻小贼!无耻小贼!”
他站在在空荡的大街上左右环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一旁跟上来的妇人和青年都被刘管事那癫狂的模样吓了一跳。
那妇人更是直接冲到刘管事身边,惊恐的喊道:“老爷你怎么了?老爷!”
“瞧瞧!都是你惹的好事!今日我非要休了你不可!”
刘管事手捏着信纸用手指着妇人恶狠狠地说道。
此时周围的邻居也都探头出来看起了好戏。
妇人本就性子凶悍,眼看着刘管事发疯似的竟要休了自己,尤其是看到周围街坊邻居都走了出来,羞愧之下,一肚子的怒火也生了起来,顾不得理智,伸出粗壮的胳膊就朝着刘管事扇了过去,口中大骂:“你敢休我?你个狗东西敢休我!”
她这一巴掌势大力猛,那刘管事躲闪不及,左脸面门被打了个正着,整个人登时直勾勾的躺了下去,左脸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涨得老高。
“呀!死人了!”见人直勾勾的倒在地上,周围人顿时喊了起来。
见丈夫竟然被自己一巴掌打的倒地不起,妇人登时也愣了神,听到周围人的呼喊后,顿时慌了神,还以为刘管事被自己一巴掌打死了,她连忙趴在了地上揪着刘管事的绸子衣服摇晃起来,“老爷,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
“管事夫人别晃了,刘管事还喘着气呢!快,来泡童子尿,准行!”一旁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笃定的说道。
那妇人停止了摇晃,仔细看去,果然这刘管事胸口还有起伏,于是连忙让周围的一个小孩脱下裤子冲着刘管事面门来了一泡童子尿。
“啊!”小孩尿完之后,只见刘管事大喊了一声直接坐了起来。
“醒了!醒了!”周围人大呼起来,那管事夫人也顿时扑到刘管事面前,嚎啕道:“老爷,你可吓死我了。”
披头散发的刘管事看着身旁嚎啕的妇人,闻着身上的异味,感受着左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在这烈日照耀之下竟觉得一股悲凉从心头升起,不禁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