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盛名,如雷贯耳!迩久恨身居偏僻,不能一睹崔公风采,不意今日竟能得与崔公相见!三生有幸。崔公,路上辛苦,在下莘迩。”莘迩下揖作礼。
那四旬士人即是崔瀚,他还礼说道:“贱名岂敢污清听!在下崔瀚,不敢当莘公此礼。”
相比莘迩的热情,崔瀚显得有些勉强。
要说起来,崔瀚是落难投奔的,不该是这种态度,但其实并不奇怪。
归根结底,崔瀚之所以会落难,直接的原因正就是莘迩的反间计,正就是那个诬陷崔瀚投唐的陇地死间,莘迩可以说是造成他落难的罪魁祸首,於今见到莘迩,他又岂会无有不满?
莘迩亦知此种缘由,因对崔瀚的勉强视若无睹,依旧热情十分,见礼过了,嘘寒问暖,殷勤说道:“崔公,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我见你路好像都走不成了,是不是骑马骑的了?腿很疼吧?不要紧,都是皮外伤,等到了县里,我给你找个名医,几服药下去就好了!至多十天,保证你健步如飞!……吃饭了么?饿不饿?这里冷,咱们现在就回城!我已为崔公安置下了洗尘酒宴,必得给崔公多端几杯,才能表我对公之仰慕之情!……宋公,宋公?”
宋翩不适应“宋公”的称呼,莘迩第一声喊他时,他没有反应过来,第二声才意识到是在喊他,慌忙应答。
“快来见过崔公!”
宋翩行礼,说道:“仆宋翩,见过崔公。”
陇地宋氏,崔瀚亦知,——不过比起清河崔氏,宋氏尽管陇州名阀,在崔氏面前,顶多也就只能算个二等士族,崔瀚还了一礼。
张龟、高充等相继与崔瀚见过。
莘迩英武的面容,这会儿笑容可掬,说道:“崔公,咱们这就回城吧!”
亲手去搀崔瀚,崔瀚让开半步,不让他搀。
莘迩亦不介意,陪他到车边,看他上车,方才转回自己马边。
那被尊称“伽师”,名字唤作白伽摄的胡僧没再入车,跟在了莘迩身边。莘迩将自己坐骑的缰绳给他,笑道:“伽师,此马来自西域,你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乡了?且将此马送师!”沉吟了下,问他,说道,“伽师,关中你是回不去了,我给你备了三个位置,一个是僧司,作道智的副手,一个是作鸠摩罗什的副手,翻译佛经,一个是我的军府,未知你愿受何职?”
白伽摄是龟兹人,与鸠摩罗什同族,亦为龟兹宗室。他是和龟兹王白纯、鸠摩罗什等一起来的陇地。到了陇地后,他主动请求去蒲秦传法,同时为陇地打探情报。莘迩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念头,反正白伽摄不知陇地军政虚实,就算他投了秦,对陇地也没损害,就同意了他的请求。结果也是出乎莘迩的意料,这个白伽摄还真是起了大的作用。
白伽摄在关中的这几年,不但学会了氐语、鲜卑语,唐话也说得甚是流利,他双手合什,回答答道:“贫僧一心,只望昌盛佛法,普渡众生,以助亿兆生民脱离苦海。贫僧出家之人,不宜就职俗世之官;译经宏业,贫僧才短,亦不敢为,愿任僧司。”
“好啊,那我明日就去书道智,叫他奏请朝中,辟你入僧司。”
“多谢明公。”
莘迩另取马乘骑,宋翩等各自坐车,一行人还县中。
到了县里,两府吏员已备下酒宴,莘迩是夜,宴请崔瀚。
……
次日,让崔瀚休息了一天,第三日,莘迩请他会面。
宋翩、张龟、高充及部分两府的吏员俱皆到场。
莘迩给崔瀚介绍完了诸吏中他没见过的,话入正题,问起他蒲秦朝中的情况。
“崔公向秦主蒲茂提议的那几条政措,我尽皆有闻,当时我就佩服得很!崔公此数条政措,无一不是针对蒲秦之弊。
“蒲秦之弊,在我看来,主要有三。蒲茂虽号称重儒,有华风,然华士而今在蒲秦朝中仍居弱势,此弊之一也;氐羌贵酋多世代掌兵,若不改之,定有后患,此弊之二也;方下之蒲秦,华人、氐羌、鲜卑、匈奴、杂胡等等诸种杂居,常有纷争,此弊之三也。
“崔公的几条政措,针对的就是蒲秦的这三个大弊。
“‘九品官人法’,针对的是蒲秦之第一弊;‘定五等爵’,针对的是蒲秦之第二弊;蒲茂还没实行的‘分定族姓’,针对的是蒲秦之第三弊。统而言之,崔公的这几条政措,为的都是希望通过华士们的逐渐掌握政权,给蒲秦境内的诸多种族,分出上下之等,明定尊卑之别,从而给蒲秦打造出一个崭新的秩序出来。
“不瞒崔公,你的这番宏图,我确实是越看越佩服!”
随着莘迩话语的深入,崔瀚的神色慢慢改变,从近乎没有表情,变成了颇为动容。
崔瀚看向莘迩,心道:“我此数项政措,阿瓜不仅熟悉,而且能看出背后的深意,……陇地之能独抗强秦,非是无因!”
莘迩亦在看崔瀚,他抚摸短髭,笑道:“崔公,你的此数项政措虽好,蒲茂虽也接受纳之,而最终却以你出逃咸阳告终,未知崔公,有无想过此中原因?”顿了下,若无其事似地补充说道,“除了我的反间计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