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田中、田边,有兵卒、郡府吏卒们,或者在他们上级的严厉监视和督促下,挥汗如雨,挖掘深沟;或者深沟已成,兵卒、吏卒们散於沟之周围远近,每五十人组成一阵,一人鸣锣於后,时敲时停,令幼蝗因为受到惊吓而向前跳跃,等到幼蝗群快到沟边的时候,锣声大作,迫使幼蝗跃入沟内,沟的边上亦有兵士、吏卒,等幼蝗入到沟中以后,以土埋之。
每个沟深二尺,宽二尺,长者一两里,短者亦里许。
那被驱赶掉入沟中的幼蝗,就好像瀑布倾泄,如注水也似。
也不但是兵卒、郡府吏卒们在做这些事,其中亦不乏百姓。
毕竟人人皆知,麦子若是被蝗虫吃完,那人就只能饿死,所以固然有不敢得罪八腊神,不敢灭蝗的百姓,听从州郡号召,服从州郡组织的百姓却是也有。
莘迩行了一路,看了一路。
心情沉重地回到军府,入到堂中,莘迩说道:“请长龄过来。”
张龟腿脚不便,莘迩此次出县,没有带他。
不多时,张龟一瘸一拐地来到。
“明公!”张龟行礼过后,坐入榻上,问道,“县外蝗灾形势何如?”
“就是县中,以飞蝗蔽日,县外形势,可想而知亦!”
张龟忧心忡忡,说道:“明公,襄武之战才罢,正要休养民力之时,却忽起蝗灾!唉,这场蝗虫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异真的回信刚才到了,经过清点,河州州府库存的粮食,如果大举赈济的话,只够八郡百姓一个多月的吃食而已!谷阴的回书还没有到,但这次蝗灾是从西而起的,尽管确凿的消息还没有来,但沙州的蝗灾估计不会比河州轻,加上沙州的压力,谷阴对河州的支援力度,想来不会很大。如此一来,今秋歉收若是严重,今年秋冬、明年春,百姓可就不好过了啊!”
“异真”,是羊馥的字。
莘迩说道:“田佃夫今天对我说,蝗虫不食豆苗,可以让百姓在飞蝗坐落处,广种豌豆。我当时就写书一道,已经遣吏急往唐兴,将此补救之法送去给异真。”
——黄荣、羊髦办事很麻利,已分别向朝中上书,把他俩各自向莘迩提出的那三条建议,奏请朝中施行。迁河州州治到金城此条,是最先得到通过的几条之一,但是州府的迁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又羊馥才到任就碰上了这次蝗灾,是以河州的州治现还在唐兴。
张龟说道:“这样的话,那等到明年春,豌豆成熟,倒是能大有帮助。”
莘迩点了点头,沉吟稍顷,说道:“长龄,我找你来,不是说这事儿的。”
张龟问道:“敢问明公,那召龟来,是为何事也?”
莘迩说道:“士道前时上书朝中,提议明年秋开文举。朝中的阻力很大。现在又起了蝗灾,我担心,朝中、州郡对不会有人借此做文章?”
张龟皱起了眉头,拈着稀疏的胡须,说道:“明公是担心,会有人把此次蝗灾之起,推罪到明年开文举此议?”
莘迩问道:“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张龟思之再三,抬起头来,神色严肃地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举一反三,又说道,“明公,均田制在陇州、沙州推行以今,虽然大体已经落实,可是郡县豪强、士绅,到现在为止,龟闻之,非议、不满者仍旧为数不少,……。”话到此处,顿了一顿。
莘迩说道:“长龄,你是说,他们不但会把蝗灾的以前推到开文举此议上,而且还会把均田制给牵涉进来?”
张龟点头说道:“明公,不可不虑啊!”
莘迩思索了多时,面色越来越深沉。
他心中想道:“我本欲借此次击退秦虏之胜,推行我诸项改革政中最难推行的文举此制,然长龄所言不错,蝗灾一起,的确不但文举此制,可能会被某些人抨击成是此次起蝗灾的原因,并且还会把均田制、乃至我这些年来推行的所有新政,都牵涉进来!……一旦出现这种状况,我这个诸项新政的推行者,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此次蝗灾而起的罪魁祸首!”
如果出现这种状况,莘迩怕当然是不怕,可舆论若是太大的话,却也不免会影响到文举的正式创立和他其余已经展开的诸项新政的施行,并且或许还会影响到莘迩在陇地民间的声望。
想到这里,莘迩脑筋急转,寻思对策,很快,想到了一个。
他问张龟,说道:“如此,长龄,你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在莘迩思索的时候,张龟也在思索。
他想到了应对的办法,说道:“龟有两策,敢献与明公。”
“哎哟,好久不闻你的上下两策了。我且先听你下策。”
张龟说道:“究竟会不会存在别有用心之人,把蝗灾推到此两桩明公改革的政事头上,现下还不确定,龟之下策即是:权且不变而应万变,等真有人跳出来后,再作驳斥。”
“上策为何?”
张龟说道:“上策就是先发制人!”
“怎生个先发制人?”
张龟说道:“定西之主,定西王也。今定西境内起蝗,此是王德政不修之故。可以示意景桓、士道上书朝中,请定西王下罪己书。”
张龟的这个上策,却正是与莘迩想到的对策相同。
可谓一举两得。
既先发制人,堵住了一些人的口,又可以借此降低令狐乐在陇地的威望。
莘迩叹了口气。
张龟问道:“怎么了?明公?是龟此策不妥么?”
“大王才刚亲政,就闹起蝗灾,你我皆知此场蝗灾绝非是大王不修德仁之故,可却要大王来把责任揽於其身,我於心不忍矣。”
张龟劝道:“明公,既为国主,国中生起灾患,那国主就不能逃避责任。”
“你此话有理。这大概就是身为上位者应当要有的自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