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叫住了魏咸,细细看他脸上的纱布,又叫他解开铠甲,撩起两当,看其胸腹的伤处,看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顾视从於他身侧的魏述,说道:“公生了个好儿子!”
望着伤痕累累,脸都毁了容的儿子,魏述眼圈发红,忍住泪水,躬身行礼,大声说道:“以明公之尊,且身先士卒,自处险地,况乎我等?药王负伤,伤得好,要是这样的一场恶战下来,他丝毫无伤,我反而要重重地揍他!”
说话之人无心,听者有意。
此话入耳,麴爽的脸上登时露出尴尬的神色。
北宫越、秃发勃野再次向莘迩、唐艾行了个军礼,随着魏咸去了。
北宫越部和玄甲突骑各部向襄武守卒移交俘虏,并及把斩获的首级堆到一处,在襄武城的东门外建了两个京观,暂时入住城东的秦军营垒,不必多提。
这天晚上,襄武城的州府里头,唐艾置下酒宴。
激战余生的众人欢聚一堂,痛饮到夜半。
翌日,於城东那两处京观的附近,设下祭奠的高坛。
召聚了玄甲突骑、北宫越部和城中守卒,莘迩、唐艾祭奠阵亡将士。
秋风飒飒,吹卷远近。
北顾渭水如带,莘迩立高坛上,举杯酹酒,说道:“此一杯,祭奠今回此战阵亡之诸君!”
杯酒洒下。
莘迩举起第二杯酒,说道:“此一杯,祭奠胡虏乱起至今,凡於历次抗胡战中阵亡之诸君!”
杯酒洒下。
莘迩举起第三杯酒,说道:“此一杯,祭奠胡虏乱起至今,所有被六夷胡虏残害的我华夏之诸君!”
杯酒洒下。
莘迩每说一句话,就有二百大嗓门的兵卒,把他的话重复给周围的近万兵士听。.CoM
这些兵士都是此回大战的亲历者,几乎人人都有亲近的战友、认识的人战死在了此战中,又几乎人人都有族人、先人死在了这百十年间,先是匈奴,后是氐羌等各族对陇州的侵掠中,伴随着莘迩简短但是沉痛的话语,上万男儿,无不落泪。
莘迩的语音由沉痛,转至慷慨:“胡乱百年,神州陆沉,我华夏子民,炎黄胄裔,因此而死者,何止千万!此血海深仇,我誓必雪之!我陇之豪杰义士,百年中,因保境安民而死於御胡战中者,多不胜数!此滔天之恨,我誓必雪之!今回此战,战死於襄武者,皆我之同袍也!我心如绞,此恨、此仇,我誓必雪之!”
万众虎士,挥臂跺足,齐声大呼:“誓必雪之!誓必雪之!誓必雪之!”
挥起的手臂,遮挡住了日光;跺足的动静,震动城中屋瓦。
城楼上远观莘迩祭奠阵亡甲士的麴爽和他帐下诸将,彼此相顾,俱皆失色。
歌声响起,麴爽等倾耳去听。
唱的是《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於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於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於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反复吟唱,再三而止。
万籁俱静,静之稍顷,一声琴音,触开涟漪。这琴音迢远,初时含哀,继而带悲,悲到极处,就像破而后立,激昂从悲伤中孵化出,音节越来越快,旋若秋风扫落叶,蓦然而止。
麴爽等人看到,高高的祭坛上,白衣如雪的唐艾举起膝上的横琴,把之砸到了地上。
“待此仇、此恨,此滔天之恨、血海深仇雪后,我再为诸君弹奏一曲!”
在襄武休整了三天,确定了秦军主力没有回头的倾向后,莘迩、麴爽率兵还河州。
曹斐、氾丹部的援兵现在金城驻扎,入了河州州界,莘迩邀请麴爽到金城一叙。
麴爽十分为难,可是没有拒绝。
到了金城,入到莘迩督府。
当着曹斐、氾丹等满座文武,莘迩从容,与麴爽说道:“田君不幸战死,河州重地,长吏不可久悬,我意举羊馥接任河州刺史,君意何如?”
麴爽十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