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烧成那个样子,族类、男女都是辨别不出来的了,然从尸体被烧后的身高能够看出,此十余尸体多是成年人,但也有两个短小的,必是孩子无疑了。
向逵走了几步,才发觉王舒望站在了那里没动,拐回去,顺着他目光朝那些尸体上瞧了瞧,问道:“护军,看什么呢?”
“这一场火,城中百姓受到了牵连。将军,趁城东还没有起火,不如分出兵士赶紧灭火?”
向逵讶然,好像刚认识王舒望一样,上下打量了他几下,侧过耳,示意王舒望去听,说道:“护军,你听见了么?”
“将军,听到什么?”
向逵说道:“前边的交战之声!西城门、西城头於下虽为我军得,但城中尚有不少守卒,虏将韩鸾不见踪影,也许正在指挥守卒顽抗。当此之时,正该再接再厉,以一举把守卒尽歼!何能於此时分兵灭火?”
王舒望面现不忍,说道:“可是火如不灭,东城只怕也会被烧成白地了,来不及逃走的城中百姓,葬身火海者必然多矣!”
向逵笑了起来。
王舒望问道:“将军笑什么?”
“我闻莘公说,护军自从军以来,陇西等郡的数次大战,护军皆有参与,历战所斩氐虏勇将三四,护军之勇悍,可称冠於三军了,不意亦做妇人态耶?”
王舒望正色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明公也常教诸将,宜少杀戮。将军,舒望此前所斩者,虏将也;今城中火烧者,百姓也,两者岂可相等!”
“……也罢,君既有此仁意,我倒是不可不成全。我这就传下令去,叫分出兵士三百灭火。”
王舒望说道:“末将愿以本部兵灭火。”
“你愿用你的本部兵灭火?”
一队队的兵士你追我撵的从西城门冲入城中,所为者何?军功、战利品两者而已。这个时候,若是反而去救火,那军功、战利品显然就会都没有了。故是,也就难怪向逵诧异。
王舒望说道:“是。”
“那就随护军的意罢。”
……
算上兵到略阳的时间,两日即克略阳。
向逵部歼灭掉了城中负隅顽抗的秦兵,得俘虏三百余,向逵一个没留,全都杀掉。
杀完后,向逵下令,把这些杀掉的俘虏的首级和之前战死的秦军守卒的首级,全部堆到略阳城东南角朝对咸阳的位置,筑成了个京观。
在京观旁边竖了个木牌,上写一行字:“闻汝欲寇我陇,聊备此薄礼,壮汝行色。”
此句话中的“汝”,指的只能是蒲茂了。
略阳城的府库在城南,没被火烧到,府库中的粮秣、军械,向逵部把之悉数取出。
这天入夜后,向逵、王舒望即带着大批的缴获,率部西还。
王舒望和他的部曲辛辛苦苦灭火了小半天,总算是城西的大火大致扑灭,剩下的余火已经不大,也不多了,侥幸生存的城中百姓会接着把它们尽数灭掉的。
行出三四里,王舒望驻马回望之,夜色下,渐渐离远的略阳县城尽管少数地方仍有火光闪耀,但大部分的地方已是黑漆漆一团,白天时所见的那凶猛大火已不复见。
一股说不来的滋味浮上他的心头。
是做了好事后的充实?又好像还有对战火中如羔羊般无主的百姓的怜悯。
王舒望心中想道:“莘公屡言,兴、战,百姓苦,诚然如是!盼我陇百姓,盼我乡梓百姓永不受此般苦难!”
要想不受此般苦难,首先就不能放任秦军入寇。
略阳一战,正式拉开了今秋这一次陇、秦鏖战的序幕,看起来是以陇兵的告捷而宣告此战的结束,可是王舒望怎会不知?这一仗的赢,赢在石脂是其一,赢在打了个略阳措手不及是其二,换言之,这场仗赢得并无骄傲之处,秦军的主力料之不久后就会汹汹袭来,那时方是大战的开始,这场双方的鏖仗才刚开了个头,艰难的尚在后头。
那点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的滋味,王舒望把之抛於脑后,转回头来,扬鞭打马,重新加入到了数千返程部队的队伍中,月光下、星光中,秋夜的凉风里,向前方而行。
……
陇军突袭略阳,放火烧城,城中百姓死者十三四,府库粮秣、军械被抢掠一空,最过分的是,陇军还用死掉秦卒的千余脑袋堆了个京观,说是送给蒲茂的礼物。
这个消息传到咸阳,蒲茂怒不可遏。
不是很大的小殿中,“啪啪啪”,接连响起了三声拍打案几的声音。
蒲茂用力之大,手掌都拍得通红,愤然起身,怒道:“枉孤视他莘阿瓜亦可算一个雄豪,他却行此穷凶极恶之事!拿孤的兵卒首级筑京观,杀虐孤的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坐於殿中榻上的孟朗也从榻上起来,恭立殿中,说道:“臣敢请大王息怒。”
蒲茂怒道:“孤息不了这个怒!”
“大王,莘阿瓜这回火烧略阳,残害我大秦兵民,确实罪大恶极……”
蒲茂怒火冲头,少见的没有听完孟朗的话,说道:“孟师,你不要再说了。孤已决意!三天后就尽起各营,出兵攻陇!”
孟朗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大王,原定的不是等过了秋收再出兵么?我军攻陇的诸部现在可是还没有完成备战啊!再则大王,因大王体恤民情,值此秋收之际,民夫等后勤诸项,现在也还没有全都调集就位。……此时出兵,臣愚见,不可!”
“慕容、贺浑孤犹灭之!况其小陇?”
孟朗苦谏,说道:“陇虽小而颇坚,王师之前数次讨伐,都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反有败绩。大王,将不可因怒兴师,此兵法之道也。臣乞大王,千万不要因怒兴师啊!”
“屠我兵卒,孤可忍之;害我子民,孤不能忍!孤今次伐陇,非但是问其侵占我土之罪,亦是为孤惨死火中的略阳百姓报仇!孟师,孤意已定,三天后,出兵攻陇!”
……
孟朗再谏无用。
三天后,七月初九,总计五万之众的攻陇秦军兵分两路,出咸阳兵营。
一路偏师,北上攻肤施。
一路主力,缘渭而西,军容极盛。
同一时间,诏令李基配合进攻肤施、诏令代北拓跋倍斤攻朔方的两路秦使,兼道倍驰,各去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