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令的蒲洛孤府吏得了苟雄的回话,稍作休息,自便折转回程,马不停蹄,还去给蒲洛孤复命。蒲洛孤的此道军令不下还好,这一下,苟雄部止步不前,却竟是给了慕容炎弃蓟逃跑的时间。此亦无须多提。
幽州到咸阳,一千五六百里,差不多十天之后,这日下午,慕容炎的降表被送入咸阳宫中。
蒲茂览表,心情欢畅,令请孟朗、仇畏等入宫来议。
约等了个把时辰,孟朗、仇畏等相继到至。
蒲茂叫宦官把慕容炎的降表念给他们听。
念完,蒲茂笑问道:“慕容炎乞降,愿献蓟县等地与孤,公等以为孤可答应他么?”
仇畏下揖作礼,说道:“蓟县,慕容炎献不献,据晋公前日的军报,我军都能打下!倒还无关紧要。却这慕容炎献表乞降,当真是一桩好事。”
蒲茂故意问道:“好在哪里?”
仇畏说道:“贺浑氏已为王师破灭,拓跋倍斤也早为大王之臣,现今慕容炎再降,则是北地的万里锦绣河山,自今而始,皆为王土,胡、唐诸种,亿兆生民,皆为大王、为我大秦之臣了!我大秦立国关中到现在将近百年,历代君主无不以混一华夏为志,终是历代先主之愿,成於大王之手!”只是下揖已然不足以表达此时此刻对蒲茂的崇拜和敬仰,他端正地下拜说道,“因是臣为大王贺喜!大王威德,放眼海内,独崇於世矣!”
“诶,公此话不然。”
“敢问大王,臣哪里错了?”
“南且有唐室,西北且有定西,天下犹未定也,独崇於世并不尽然。”
仇畏说道:“江左懦弱,陇地贫乏,唐、陇之主,岂能与大王相比?若强要比之,臣有一喻。”
“是何喻也?”
仇畏说道:“便好比萤火与明月争辉,就如同河沟里的小鱼小虾,和翱翔九天的神龙相较!”
蒲茂笑道:“江左文学璀璨,硕儒、名士多如繁星,孤心心念念之所慕也,司徒公此比,不妥、不妥。”问孟朗,说道,“孟师,司徒公话意,显是以为慕容炎此之乞降,孤可允之,则师以为慕容炎的这道降表,孤是许还是不许?”
孟朗神色端庄,回答说道:“大王,臣以为,可以许之。”
难得的,孟朗和仇畏意见一致。
蒲茂拂袖起身,右手抓住袖角,把宽大的袖子背於身后,左臂置於身前,手抚腹上,迈步下丹墀,到得殿中,燕然而行,在快到殿门口的地方站住了脚步。
孟朗、仇畏等跟从其后,也立住。
蒲茂看着殿外的树木、花草,感受着初春的冰凉小风,说道:“再过几天,就入仲春了。”
孟朗应道:“是。前两日刚过惊蛰,再有十余日便是春分,大王。”
“你们还记得孤去年降旨定西,对令狐乐说,孤要在今年秋时伐他么?”
孟朗应道:“记得,大王。”
“若是能在一个月内结束幽州此战,那么我军将士,就能得有半年多的休整时间。孟师,休整半年,入到秋时,孤如攻定西,怎么说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孟朗说道:“半年休整足矣。”顿了下,又说道,“臣之所以愚见慕容炎的降表,大王不妨许之,一则,昌黎等郡,白虏祖地,且偏远苦寒之所,如果劳师糜饷而继攻之,得不偿失,因大可待彻底安定住了北地以后,徐徐再图;二者,也正就是因为定西。大王去年已说今秋要攻定西,王者无虚言,则今秋我军就一定是要攻定西的!慕容炎这时投降,可谓正得其时!”
“孟师,师这可不是愚见,师若是愚见,司徒公也是认为可许慕容炎的,则司徒公岂不也成愚见了?并且,孤亦是有意许慕容炎降我的,孤难不成也是愚见?”
蒲茂的心情看来真是极好,居然和孟朗开起了玩笑。
孟朗说道:“大王的,自然是高明圣见;臣愚者千虑,或有一得而已。”
仇畏与孟朗并肩而立,姿态恭谨地垂目下视,心道:“你只说大王是高明圣见,我呢?”
孟朗刚才那句回答蒲茂的话没有提到仇畏,其实不过是无心之失,却仇畏与孟朗隔阂甚深,而乃有如此一想。
蒲茂望了会儿殿外庭院,心中定下了“许慕容炎投降,今秋攻定西”这两件事,遂不再多看外头,转过身来,面对数步外的孟朗、仇畏等臣,右手从背后抽回,依旧手抓袖角,用力朝前侧一甩,宽大的袖幅展开,“唰”的响了一声,他回手握住腰边的剑,镗啷啷,抽将出来。
剑身夺目,蒲茂意气风发,说道:“传旨阿犬,许慕容炎降!蓟县下后,暂由苟雄镇戍。阿犬、苟雄两部兵,调步骑两万还咸阳,今秋七月,伐定西!”
阿犬,是蒲洛孤的小字。
孟朗、仇畏等下拜应道:“诺!”
蒲茂大步往王座回,上到丹墀,坐下,他再次开口,头一句话说道:“给莘阿瓜在咸阳预备的宅子还可好?孟师,可令官奴去打扫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