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郡吏望望天色,担心耽误得时间长了,他今天完不成授田的任务,明天说不得,他还得再来一趟,也就不情愿地应了。
黄怀佝偻着腰,亲自处前,另一人在后,抬起这年轻郡吏。
其余百十人,包括那俩打赤膊的,恭恭敬敬地随在后头。
那营将看到了这一幕,他认得黄怀,啧啧心道:“这老黄,老精老精的!”他和他从骑们的坐骑无聊地在附近啃嗅地上的积雪、杂草,然他丝毫没有借马以代黄怀等,给那年轻郡吏骑乘之意。
种谷物的露田和种桑的桑田,到暮色来临时,授给完毕。
郡吏们办完了差事,没多停留,立刻就回郡府去了。
营将这时出来,召集黄怀等人,说道:“田授完了,我陪着你们,也在这儿吃了一天的风,受了一天的冻。给你们授个田,你们瞧瞧,多劳师动众的!”
黄怀等跪倒一片,参差不齐地说道:“劳烦都尉相候,小人等惶恐。”
“我也不要你们甚么感谢,往后你们落籍了在此村,莫要忘了我这个你们的故长吏就行。”
黄怀等说道:“小人等岂敢!”
“你们现在跟我回营,凡从在我部为兵者,明天起,给你们五天的休沐,和你们的家眷都来这里,把你们家中的瓶瓶罐罐,杂七杂八,都可搬来了;再给你们的家眷造个窝,供他们住。完了之后,依旧跟我回营,该操练,操练,该出劳役,出劳役。
“对了,老郑、老李,你俩年过六十,兵役已被免了,但我部中的兵额不能少,你俩各出家中男丁一人,来顶替你俩的兵额。”
两个老者怀着喜悦而又不舍家中男丁顶替兵额去当兵的情绪,各自应诺。
——有那年迈而家中无有男丁的,莘迩亦有规制,就不需再出男丁顶替兵额了。
营将领着黄怀等返回营中。
当晚,营里住了一夜。
次日,部中的兵士、邻营所住的兵士们的家眷,全部出营。
带着他们各家的全幅家当,队伍拉出长长的几里地,扶老携幼的,重回到了昨日的那处地方。
北乡的蔷夫、负责此村治安的那个亭长,此两人也又来了。
接下来,先是选了此地中间的位置作为建村之所,继而,於所圈地上,划出十字形交叉的两条路,於路的两侧,给各家分配各家居住的地方,末了,上千人一起动手,开始建造住所。
说是建造,其实是挖掘。
缺少工具,也缺少土石木料,仓促间,土屋是建不了的,只能就地挖个半掩的大洞,洞口覆以茅草等物做个遮掩,权且充作是个安身之所。
整个挖洞地段的挖掘场景热火朝天。
黄怀等无论男女老弱,无不开心喜悦,有的甚至还唱起了民谣。
黄怀带着他的妻、子、儿媳、孙子们,卖力干活,干得累了,稍微直起身,眺望周边,尤其是在远处授给他家的那百余亩地上视线一再停留,遥想脱离了兵籍以后的美好生活,快乐得嘴角满是笑容。
住处挖好,在北乡蔷夫、那亭长的指挥下,围着住处建筑村墙。
整整干了五天,该干的勉强干成,协雍村算是设成。
军令如山,黄怀等回了营中。
回营之前,全村的人推举出了本村的村长、父老等村吏,并组了街弹,由识字的人把大家一致同意的弹约写下。
之后,留下来的黄怀等的家眷们,就开始协助互帮,迎风冒寒,拔灌木、除杂草、清理砂砾、平整土地,找肥养土,由数里外引水过来,灌溉田亩,日夜不歇地劳作起来。
民间之疾苦,莘迩深知。
然他如今身居高位,军政诸务繁忙,他却也是不可能常下民间的。
况且,现於今,还有强秦大概将要入侵这件头等的大事压在前头?
莘迩更是无暇下村到里,访问民情。
不过他虽无暇,时不时的,却难免挂念,也会想到,如今在全陇全面推行的释营户为编户齐民、均田、府兵等制,下边郡县在施行上,有无偏差?会不会走样?
冬去春来,彤云密布多日,这一天下午,又下起了雪。
见那雪一下,便飘扬如鹅毛,显会是一场大雪。
堂中坐着,正在批阅文牍的莘迩停下笔头,举目外看,若有所思。
陪坐堂上的张龟问道:“明公,在想什么?”
“我在想,去冬一冬,下了两场大雪,闻报说,各地百姓被冻死得颇有。这刚入春,又降大雪,不知各州郡县百姓的情形会是怎样。”
张龟说道:“明公前后三次调库存的衣、被,命分发给民,特别是分给那些刚被授田的故兵籍民、贫民。彼等赖明公此恩,得活者甚多。别的州,龟不太清楚,却这河州,对明公感恩荷德之民,比比皆是,满州之中,遍及郡县,皆是感激明公之声;河州士人亦都说,如明公之仁,怜民苦者,迹可追古之贤臣,而今之罕见也!
“有明公此等顾念民生,实我陇万民之幸。”
“如我令郡县立碑所刊之言,我辈衣食,悉出於民。衣食俸禄得自於民,自当为民办事。我只是做了些小小的事情,何能当百姓如此感恩?”
堂外一人快步而至,於门口下揖说道:“谒见明公!”
莘迩、张龟停下话,两人看去,见来人是高充。
“君长,进来吧。”
高充入内,手拿一书,说道:“明公,幽州那边来的最新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