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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地的第二场雪已经下过,刚於前日停下,武兴县西数里外,一块广大牧场边上的驻兵营中,这日迎来了四五个武兴郡的郡吏,领头的是武兴郡府的一个掾吏。
数人被营将迎入营中。
不多时,召集兵士的鼓声响起。
大冷的天,兵士们正躲在帐篷里避寒,听到鼓声,许多人发起了牢骚。
有聪明的说道:“半月前,都尉的主簿在核查我等姓名时,他不是说了一嘴,说是朝廷要放咱们为编户齐民么?还说最晚这月底、下月初,郡里就会来吏来办此事。今天正好月底,而今天又非操练之日,鼓声忽然集合我等,会不会是郡里来吏了?”
闻得这话,兵士们不嫌冷了,就有人跑出帐去,探头探脑地窥看,很快飞奔回来,喜色满面,说道:“快、快,快些去校场集合!就是郡里来吏了!”
“真的?”
“我都瞧见了,校场上拉开了一个帷帐,虽然未见郡吏身影,可要不是郡吏来了,都尉扯什么帷帐?想来郡吏现下已是在帷帐中等着咱们了!可不敢劳郡吏们多等!”
帐中兵士七手八脚地穿好戎装,请这一帐中年龄最大的那人,——即猜测是不是郡吏来了的那人先行,余下的鱼贯跟出。
年龄最大这卒,须发已然花白,长久的服兵役、不间断地被郡县驱使劳役,使得他老态龙钟,身体佝偻,脸上仿似老树盘根,皱纹如沟壑一般,布於额上、两颊,双眼浑浊。
此卒名叫黄怀,今年五十八了,他十四五时就从了军,服兵役至今已有四十多年。
黄怀的带领下,这一帐的兵士排好了队列,迈步去往校场。
他们是较早到了校场的一队。等了两通鼓,其它各帐的兵士络绎到来。按队、屯、曲编制,总共三百七十八名兵士,在各级军官的指挥、约束下,组成了阵列。
帷帐中,营将接报,说兵士集合已毕。
他笑问郡吏带队的那个掾吏,说道:“兵士集合已成,要不要我先令他们操练一番,供君观看?”
“大冷的天,就别折腾兵士了。赶紧办完差事,我也好回府禀报府君。”
营将略略失望,说道:“好吧。”
一令传下,依照各队序列,各队的兵士们在队率的带领下,依次进入帷帐。
黄怀所属的队,其序列排在各队的中间,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轮到了他们这个队。校场上的雪虽是已经清掉,可下雪不冷化雪冷,校场周边有无树木、建筑,四面风来,这一个多时辰,着实把黄怀冻了个够呛。却身感寒冷,心中火热。
他想道:“去年的时候,我就听说莘公放了一批营户为编户齐民,当时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我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没有想到啊,今年我就要被放为编户了!从此不再卑贱,我也是良民了。听那都尉的主簿说,放了我等为编户后,莘公还要给我们分田。莘公一定是佛、菩萨降世,是来拯救我等这些可怜人的!得了田,有了地,有了营生,我要把钱攒下来,给莘公立个佛像!叫我的子子孙孙都记住,他们能不再做营户,都是莘公的天大恩德!”
正想着,听到队率令他们入帐,黄怀回过神,慌忙迈步,跟上前边的士兵。
寒风中站得太久,穿的又单薄,脚都不是冻疼,而是没有知觉了,但黄怀此时,却哪里顾得上这个。还没入帷帐,看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帐门,他的心跳就噗通、噗通地加快,手心居然出汗,双腿发软,是期待,也是生怕期待落空。
一队五十兵,帷帐容不下,分成一伍、一伍的进。
像是等了漫长的四五个时辰,其实也不过只过去了一两刻钟,终於轮到了黄怀这一伍。
踩着棉花也似的,黄怀带头,进到帐内。
他不敢抬头去看帐中坐着的营将、营将的主簿等吏和那几个郡吏,刚入帐中,就拜倒在地。
一个声音响起:“起来。”
黄怀心跳得都快到嗓子眼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撑住地面,这才勉强站起身。
“过来。”
黄怀垂首上前,到了说话那吏的案前。
“叫什么名字?”
黄怀声音颤抖,答道:“小人丙队丁什黄怀。”
“抬头。”
黄怀迟疑不敢。
那声音不耐烦得很,又说了一遍:“抬头。”
黄怀惶恐不安地把头抬了些。
说话那吏直到这时,乃才看到黄怀的长相,吓了一跳,急忙低头去看营将之前递给郡府的本部兵卒之详细记录,在“黄怀”这一条上,再次看了一看,举目问他:“你五十八?”
“是。”
“我怎么看你跟六七十似的。”
“启禀君,小人本队之中,年岁最长的,今年是七十来岁了,但小人还没到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