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将军说得对。”
同蹄度武就催促部曲加快行军的速度,秦广宗亦催部赶上。
两人兵马行约十余里地,远远已可见王舒望营。秦广宗毕竟小心,笨拙地驱马上到一处高地,眺望王营,看见其营中人影幢幢,又见其营辕门大开,有步卒战士推着辎重由内出来。整个的样子,看起来还真像是王舒望在弃营撤军。秦广宗到了此刻,饶以他之畏战,眼见之下,也不禁信了同蹄度武的猜料,心道:“哎哟,被同蹄说对了!王舒望部果然要逃!”
同蹄度武穿上铠甲,驰马到高地下,仰脸叫道:“敢请明公,先把部下骑兵拨给末将,与末将部骑兵合作一处,趁王舒望兵出营、辕门大开之机,末将为明公夺其营来!”
“好,好,给你!”
得了秦广宗的将令,同蹄度武领了秦广宗部的骑兵,与本部之骑合拢,共七八百骑,他就亲自率之,离开了步卒的行军队伍,朝只剩下了不到三四里地远近的王舒望营冲去。
时当下午,日光正炽,从王舒望营的位置望去,七八百匹战马奔腾,不说漫野遍地,却也是黑压压的充塞眼帘,展开的宽度足有一两里长,纵深更长,践踏得尘土飞扬,扬起的尘土几乎蔽日,地面都为之略略颤动,马上骑士多捉长槊,亦有举刀呼喝者,迎面奔来,威风十足。
将至王舒望营。
不到两里外,营北一片小丘陵后头,骤然驰出一军。
这军人数不多,百骑而已,可不正就是王舒望亲率埋伏的部队?当先一骑,人马皆赤铠,马绘虎形,瞧不到其人面容,兴冲冲杀向王舒望营垒的那数百秦骑只能听到他如雷的大喝。
冲锋在秦骑最先的同蹄度武听到:“吾王舒望也!秦广宗可来受死!”
此声大喝,居然压过了数百秦军战马奔踏的声响。
这变化出现得太快,同蹄度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要勒马,可马速太快,也勒不住。倏忽间,如电光火石,那小丘陵后出来的这军已与秦骑相撞。自呼姓名的那骑与同蹄度武交马而过,同蹄度武先是感到胸口遭到重击,随之他觉得自己如腾云驾雾,然后重重落地,落地时他已不知疼,嗓子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末了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同蹄度武不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而他后边的秦骑则有不少分明看清,那是同蹄度武中槊堕地。
战才开打,首先是中了埋伏,其次主将已先阵亡,七八百的秦骑士气可想而知。
王舒望引伏兵百骑,自挺槊率先,所向披靡,在其左右,皆是甲骑,横冲直撞,随斗於后,俱为轻骑,挽弓连射,冲杀不过半个多时辰,便把这数倍於己的秦骑硬是给杀了个人仰马翻,落荒逃跑。王舒望再接再厉,领骑追赶,一路杀到秦广宗带着的秦军步卒处。
早在见王舒望伏兵出来时,秦广宗就知不妙,懊悔不已,当时心道:“就不该听同蹄蠢言!竟是果然中伏!”却也当机立断,他那会儿就下令步卒队伍转向撤退。唯是步卒哪里快得过骑兵?这时被王舒望带骑追上,搅杀一通。
亏得王舒望部的骑兵太少,前头溃败的秦骑慢慢地也聚拢了过来,步卒并推出辎重车,作为抵挡王舒望骑兵驰进的阻碍,这才试得秦广宗边战边退,侥幸领军逃出生天。——却仓皇逃回营中后,检点伤亡,亦不下三四百之多。这且不必多提。
只说王舒望追出七八里远,远望已见平襄县的城墙了,乃才缓缓回军。
回到营外,碰见一路兵马,乃是郭道庆亲率前来支援的南安郡兵主力。
两人相见。
王舒望取下兜鍪,露出面容,说道:“将军来之何迟也!秦广宗已为我败,窜回平襄城去了!”
郭道庆问其交战经过,王舒望如实答之。听闻到王舒望是以百骑,败了秦广宗部的两千於步骑之后,郭道庆啧啧称叹,瞧着他年轻壮武的相貌,看着他尽染血污的铠甲,说道:“百骑而胜两千,君之勇也,贲、育弗加!”见王舒望了无欣悦之色,问道,“君今既以百骑胜秦广宗,可谓威震虏秦矣,却缘何无喜色?”
王舒望说道:“秦广宗,重将耳,胜之不足为荣。”
郭道庆楞了下,随即大笑。
“重将”,主辎重之将的意思。秦广宗明明是蒲秦的秦州刺史,又哪里是主辎重之将了?却王舒望为何会有此语?
这还要莘迩要达成的此战之意图说起。莘迩此战想要达成的意图,如前文所述,即是要捧杀慕容瞻,贬损秦广宗,那么为达成这个意图,只靠打败秦广宗、避让慕容瞻,在莘迩看来,还是远不够的,所以他编了两句童谣,以准备散入关中,供关中的百姓传唱。他认为,只有如此,才能造成更大的舆论和更大的影响。这两句童谣已然编好,后一句是“千军万马避元宝”,“元宝”,乃慕容瞻的小字,前一句则便是“多谢重将秦广宗”,——“多谢重将”言者,意为谢谢秦广宗送给定西的那些辎重,不必说,此自是调笑之语。
郭道庆、王舒望既败秦广宗,按照莘迩的部署计划,两人就一面开始散播“多谢重将秦广宗”这句童谣,一边进兵平襄,作势攻城。
……
新兴县的慕容瞻接报,说是秦广宗大败,同蹄度武阵亡,大惊失色,与娄提智弼说道:“莘幼著之所以撤军还陇西,於今看来,却非是因他失势於定西朝中,而竟原来是他此战欲取之地,非我新兴,而是平襄!”
“君侯的意思是?”
“他为何兴师动众,亲率兵马而来,却稍与我接战,他就撤回陇西?很明显,他兴师动众,是为了把我引来,他稍战即撤,则是因为他意不在此!你我却是中了他的声东击西之计了!”
娄提智弼想想,是这个理,便就问道:“君侯,那眼下该如何是好?”
“你留守新兴,我亲引兵北援秦使君!”
当天,慕容瞻率部渡渭,驰援平襄县城。
却兵马才过渭水未久,未到城下,斥候来报,郭道庆、王舒望应是因为闻其兵至的缘故,已从平襄城下撤走,回南安去了。慕容瞻心中疑惑,想道:“闻我兵到,便就撤还?……难道是我猜错了,莘幼著此战之意,并不是为取平襄?”
傍晚接报,是娄提智弼遣人加急送来的,军报言道:“莘迩领兵五千,又出陇西,来攻新兴!”慕容瞻恍然大悟,以为自己总算是猜中了莘迩的意图,顾与左右说道:“莘阿瓜诚狡诈也!此调我援平襄,而其实攻我新兴!”马不停滴,连夜南渡渭水,复救新兴县。
然次日下午,兵到新兴,城外并无敌人,慕容瞻问来迎他的娄提智弼:“莘阿瓜呢?”
娄提智弼答道:“今晨已撤。”
“撤哪里了?”
“末将遣斥候尾随,是撤回陇西了。”
慕容瞻瞠目结舌,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呆了多时,喃喃说道:“这莘阿瓜究竟意欲何为?”心中想道,“搞得老子南下北上,三两天渡了两次渭水,戏弄我玩耍的么?”
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徒劳无功的来回跑了两趟,慕容瞻也是不禁生气。
数日后,两句童谣在天水郡流传开来,谣言唱道:“多谢重将秦广宗,千军万马避元宝。”这两句谣言甚至唱入到了慕容瞻帐下的鲜卑兵中。娄提智弼满面喜色,来给慕容瞻禀说此事,转述完谣言,接着说道:“君侯,莘幼著号名帅,而遇君侯即遁,君侯之威,震於秦、陇矣!”
慕容瞻怔然半晌,拍案而起,说道:“莘阿瓜之意,原来在此!他、他、……我与他何怨何仇,这般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