氾丹神色变幻,心道:“果然是从建康搞来了有利於莘阿瓜的圣旨!征西将军、侍中如故且不说,使持节和督陇秦河沙四州及汉中等地军事,这两个官衔却是……,如按此旨令,岂不是不仅我定西军权,甚至我定西二千石以下官员的性命,自此就都要尽归莘阿瓜之手了么?”
都督军事且不需多言,自是管军权的。
“使持节”,则是持节类权力中最高的一等。持节类权力共有三等,由低到高依次是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得杀犯军令者;持节得杀无官位人,若军事得与持节同;使持节,“得杀二千石以下”。换言之,有了“使持节”这个权力在手,二千石以下的官就可不奏而诛之。
——所谓“二千石”,当下之官制,尽管早已是通过《九品官人法》,把之定为了官职九品,主要是按“品”来定官职尊卑的,然毕竟前代秦朝数百年,对后世的影响很大,故是前代秦朝按“石”,亦即按年俸数量之多少来定义官职尊卑的制度现尚未完全淘汰。两者算是并行。
氾丹转目莘迩,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一股恶气升出,目光不善地看着他,心道:“什么‘闻高充备述’,这俩官,肯定是莘阿瓜指使高充主动向建康朝廷讨来的!……使持节、督四州军事,皆重得不能再重的权了!却为何朝廷竟就允了?给了阿瓜?”
猜到了莘迩可能是从建康讨来了有利於他的圣旨,没有猜到建康给他的权力会这么大,这出乎了氾丹的意料。对於此点,他暂时想不明白,便且放到一边。
继续急寻对策,他想道:“哼哼,莘阿瓜却是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扯着虎皮做大旗,指着靠建康的这道圣旨、这几个任命就继续操持我定西的大权么?但我定西建国已数十年,名为唐之藩属,实早独为一国,所以仍称藩属者,为凝聚民心罢了!这建康的官儿有几士真的看重?……我却是正可借此机会,逼他还政大王,只要他把权还给了大王,建康给他的官儿再高,鞭长莫及,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氾丹定计,於是出列,捧着笏,朗声说道:“征虏之名,远扬建康,可喜可贺!建康予征虏的封授甚重,由此足可见出,建康对征虏的期望之高、期盼之殷,臣亦为征虏喜!然而大王、太后,臣愚见,如今既然建康给了征虏如此之高崇的封授,那么征虏作为建康朝廷之重臣,似就已不宜再居我定西国中之臣职,因是,臣恳请大王、太后,准征虏自辞!”
高崇刚读完圣旨不久,莘迩还没有说话,哪里的“自辞”?这显是氾丹在逼他表态。
左氏如水的双目,落到莘迩身上。
莘迩出列,下揖行礼,说道:“臣以为,氾丹所言甚是!”
氾丹说道:“怎么?征虏不……,你说什么?”
莘迩扭过脸,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我说卿所言甚是!”
“我所言甚是?”
“正是!”
“……,如此,征虏你是同意自辞了?”
莘迩转回身形,对着左氏、令狐乐说道:“如氾丹所言,臣今既为朝臣,不宜再居定西职任,臣因请辞录中台事等定西诸官,恳乞太后、大王应允。”
令狐乐的小拳头,又一次紧张地攥起,他立刻去看左氏。
左氏微笑说道:“设无将军,便无定西今日,定西得有今日,将军之元功也!今将军虽新得天子封授,然征虏此职,岂不也是早前建康所授?又何必於今而辞录中台事等我定西之官呢?”
莘迩说道:“是臣以前没有想到此节,今日得了氾丹的提醒,乃知过往之咎。臣愿知咎改之。”
氾丹心道:“我说莘阿瓜怎么会愿意自辞,看太后给他的答复,这定是莘迩与太后事先就已说好的,他假意辞官,太后则不允之,这样,录中台事此官,他就还能做,我定西的朝政权柄他就还能握!哼,我怎会叫你如愿!”提足了劲,只等左氏再留莘迩,他就便执理进谏!
张开的两只耳朵,听入了左氏接下来的回答。
氾丹听左氏说道:“将军如是执意请辞,我也不好多做劝阻,那就听将军的吧!”
氾丹再度愕然,心道:“……这,这,……太后这是允了?”
莘迩下揖做礼,说道:“臣多谢太后允许!”起身来,面向令狐乐,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大王,臣自今日起,就不是大王之臣了!好在大王已然年长,到了可以亲政的年龄了,臣也算是不辜负先王临终前的托付了!大王,臣最后再向大王行一次大礼吧!”
昔为定西之臣,主臣间於特定的场合,自是当行大礼。
而莘迩今不再是定西之臣,等若是与令狐乐同殿为唐之大臣,论官品,“王”是一品,“征西将军”与“征虏将军”同品,亦三品,然位高於征虏将军,且在诸多的将军号中,征西将军是相当高的一个,只次於一品的“黄钺大将军”,二品的“四征、四镇、车骑、骠骑诸大将军”这几个将军衔,亦即,与一品“王”之间的尊卑差距不是很大,又且莘迩还有“建康侯”的封爵,所以,自今以后,莘迩再见令狐乐,显然是不可能再行伏拜大礼的了。
所以,他有“最后再向大王行一次大礼”此言。
令狐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又不知这种感觉是什么,见莘迩果行大礼,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不是大王之臣”的意思,令狐乐是能领会到的,那意思显然是莘迩要还权於他,他可以亲政了,期待太久的亲政,突然出现眼前,反而让他觉得陌生,一个念头蓦然而起,於此时闪过他的脑海:“孤是定西的王了”!遂硬生生地止住了起身的动作,安坐不动。
等莘迩行礼过了,他尽力地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惊喜和一点点的惶恐,矜持地说道:“征西请免礼。”
氾丹把令狐乐的举止、言语尽数收入眼底、听到耳中,心中不觉称赞,想道:“大王尽管尚还年少,言行有度,已有王者之风矣!”
虽是三言两语间,就“逼”得莘迩自辞了录中台事等定西之官,看起来像是令狐乐今天就可亲政了似的,按理说来,这是大功告成,然这胜利来得太过轻易,氾丹心中却是莫名的不安。
这个时候,他听到左氏问莘迩,说道:“将军既辞录中台事,不知将军可有合适的人选继任?”
莘迩答道:“臣以为张浑可也。”
莘迩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举张浑继任,氾丹脑子开动,却是灵光一闪,把前次朝会上张浑出来替莘迩解困这件事,与高充回谷阴,必先经河州,而河州郎将府府主张道崇是张浑次子这件事马上联系到了一起,顿时勃然大怒,心道:“张浑竟是已投附莘阿瓜?埋伏原来在此!”
他正要马上驳斥莘迩的这个举荐,又闻莘迩说道:“太后、大王,臣既然已不是定西之臣,是朝廷之臣了,而谷阴则是定西的王城,那臣窃以为,臣之征西将军府似就不宜设於谷阴。”
“将军欲设何地?”
“如圣旨所言,臣确乎一意光复神州,朝廷又以征西将军授臣,那臣想着,底下就当以先把关中收复为要,因是,臣愿设征西将军府於陇西郡治襄武。”
虽然已经说过自此不再是定西之臣,然对左氏,莘迩依旧称臣,此一个小小的前后不照之处,殿上诸臣一时都没察觉,除掉黄荣等人,包括氾丹在内,都随着莘迩的此话,不由自主地想道:“为何提出不在谷阴设立军府,而设军府於远离定西中枢的边地之襄武?”
氾丹等人还没有想出一二三,只见曹斐等参与此次朝会的诸将,十之六七,齐齐出列。
曹斐带头,领着这群定西的将军们下拜。
他当先说道:“臣曹斐亦怀光复神州之志,请从征西将军同赴襄武!”
余下的那些将军们,如高延曹、罗虎等等,随之齐声说道:“臣等亦怀光复神州之志,请从征西将军同赴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