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奏折交上,表达了求见蒲茂的恳请之后,慕容美就出官寺,往自己家去了。——蒲茂似是颇有收集癖的一个人,凡是投降他的敌国重臣,他无不都在咸阳给之备下住宅,慕容瞻一家也不例外,蒲茂亦赐给了慕容瞻了一处宅院。这宅院,就是慕容瞻父子现下在咸阳的家了。
却是慕容美不曾料到的,他前脚刚出官寺,还没有进到自己家所在的“里”,适才他所见到的那个官吏,便急冲冲地追上了他,叫道:“慕容君,且请慢行!”
慕容美停下来,等他上来,恭敬地问道:“敢问大人,是有什么事情交代么?”
“大王召你进宫。”
“啊?”
这官吏是个唐人,满是羡慕的语气,说道:“这两年,经我手呈上的奏折没有四五百,也有三二百,慕容君,唯独你,是奏折才上,就马上被大王召见的!”摇头晃脑,说道,“获召何其速也!”
慕容美不顾地上脏,立刻跪下,朝着咸阳宫城的方向拜倒,说道:“大王深恩,臣感激涕零!”
咸阳是蒲秦的都城,城中人烟稠密,街上唐胡各色百姓,人来人往,看见慕容美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路过之人,无不侧目观之。
那唐人官吏把他扶起,笑道:“慕容君,赶紧与我一起进宫罢!”
慕容美就跟着这唐人官吏,折返回去,重把咸阳宫城前去。
行在路上,慕容美想起一事,问那官吏,说道:“通常来说,这奏折就算快,不也得两三日才能呈到大王案上么?却家父的奏折,怎么这么快就呈到大王手上了?”
“你不知么?大王早就特别嘱令,只要是你父亲的奏折,不管何时报上的,都必须立刻呈给大王观阅。”这唐人官吏吧唧了好几下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把把那艳羡之情表露了个淋漓尽致,笑道,“慕容君,大王对你父子的重视,我看只次於对孟公的尊宠了!”
“大王恩义,我与家君真是不知何以为报了!”
对比在来咸阳路上受到那些的刁难,蒲茂对慕容瞻、慕容美父子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虽然蒲茂是灭掉自己国家的大仇人,是他们慕容氏的大仇人,但此时此刻,慕容美的心中,却竟是不知不觉的,泛上来了一点感激之情。不过,慕容美很快就警觉到了自己的这种“不正常”的情感,他一边感谢着蒲茂的深恩,一边情绪复杂的暗暗提醒自己:“莫忘仰人鼻息!”
到了宫外,慕容美整束了一下衣冠。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他自知脸上不太干净,就问那唐人官吏讨了些水来,洗了把脸,收拾停当,这才随这唐人官吏进宫,晋见蒲茂。
蒲茂已在殿中等他。
慕容美进到殿里,伏拜行礼,口中说道:“臣慕容美拜见大王。”
蒲茂很亲切,亲切到不呼慕容美的名,而是唤他的字,笑道:“莫贺,不用多礼,起身吧。”
慕容美说道:“臣遵旨。”站起了身来。
蒲茂朝他招手,笑道:“你近前来,不要站那么远,让孤看一看你。”
慕容美半弯着腰,向前行了数步。
“抬起头来。”
慕容美把脸抬起。
虽是抬起了脸,依照礼制,慕容美的目光却不敢去看蒲茂,斜向了一边。余光看见,蒲茂的双眼充满了热情,在他的脸上、身上上上下下地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听蒲茂说道:“莫贺,你什么时候从天水回来的?”
慕容美赶紧回答,说道:“启奏大王,臣刚到的咸阳。”
“哦!无怪孤看你形貌似是颇疲惫。怎么样?累么?”蒲茂唤殿中侍吏,给慕容美搬坐榻来。
坐榻搬到,慕容美哪里肯坐?坚决推辞。
蒲茂也不强迫他坐,问他沿途的经历、见闻。除掉不断地遭到刁难此事以外,其它的,慕容美都如实回答。君臣对谈多时,蒲茂话回正题,笑道:“莫贺啊,汝父的奏折,孤刚才已经看过了。汝父在天水郡做得很好,自汝父到天水以后,不但挡住了唐艾的攻势,并且汝父还发起了两次反攻,小有战果,很好!汝父不愧鲜卑名将是也,有汝父在天水为孤守边,抗御定西,孤就放心了。这两天,孤就会有嘉奖汝父的旨意发下!”
慕容美拜倒,替他父亲谢恩。
“莫贺,你起来,不要这般多礼嘛!”
“是。”
蒲茂顿了下,笑着说道:“莫贺,汝父在奏折中,提出了一个请求,便是请求孤给你任一个清贵之职。汝父说,钟爱幼子,此人之常情,而他却不然,在其诸子之中,他独最爱於你这个长子,他半生戎马,深知征战之苦,不忍你与他一样,也受此之苦,故是求孤,择一朝中的清贵文官,授任予你。……莫贺,汝父爱你之情,溢於言表矣!孤且问你,你愿作文官么?”
慕容美说道:“臣身为人子、人臣,自当从君意、父令,悉从大王旨意!”
“你若愿为文官,那你想做个什么官?”
“悉从大王令旨!”
蒲茂笑道:“若论以清贵文选,尚书吏部郎为上品矣!莫贺,暂以吏部郎屈卿,如何?”
“多谢大王恩典!”
慕容美恭谨的态度,颇得蒲茂的满意,他摸了摸颔下的胡须,笑道:“瞧你甚是疲累,今天就不留你叙话了。你且先还家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后天便有诏书下来,到时你就可以去尚书台就职了。就职之前,你再来进宫一次,孤与你啊,再好生见上一见,聊上一聊,何如?”
“臣遵旨。”
慕容美遂拜辞出殿,直倒退着出到殿外,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身,出宫回家去了。
看着慕容美出到殿外,殿中一人,冷笑出声。
原来这殿中,不是只有蒲茂一人在的,此外还有一人,即是仇泰。
这冷笑之声,便是仇泰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