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乐这突兀起来的一句话,使陈不才又惊又骇,他惶恐说道:“臣愚钝!不知大王此话何意?敢问大王,臣哪里变了?”
“就算今日你休沐,你也不该不剃面啊!你看看你唇上的胡须,毛渣渣的,真不好看。”
陈不才放下心来,尴尬地说道:“臣胡须茂盛,一日不剃,便就如春草遇水,萋萋也哉!适才大王召臣时,臣方在酣睡,因不知大王何事召臣,唯恐来的晚了,故一时慌乱,竟忘了剃须此事。有污大王尊目,臣知罪,敢请大王责罚!”
“罢了,谁还不长个胡子呢?这又有什么可责罚的?小宝,说起胡须……”令狐乐往自己的颔下须上摸了摸,说道,“你胡须茂盛,孤却就比不上你喽!你如蓄须,至多三五年,必美髯公一位。孤自生胡须以今,一直蓄养,你看看,也不过才长了这么长、长了这么些!莫说与前代、本朝有名的美髯诸公相比了,便是与汝父较之,亦相差多矣!”
“汝父”者,说的是陈不才的从父陈荪。
陈不才笑道:“大王年尚未弱冠,何须急也?”
“弱冠?小宝,孤虽尚未弱冠,然孤大婚已毕,已是成年了!……小宝,孤好像还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孤为何蓄须吧?”
“是的,大王。大王未曾与臣说过。”
当下时代,少年人以剃面傅粉为美,尤其是那等族为阀族高门的风流少年们,留胡子的没有几个,甚至别说少年了,就连三四十、五六十的中老年士人,不留胡子的也比比皆是。令狐乐却与众不同,从有胡子那天起,他就一直把胡子留着,没有刮过。
说实话,陈不才对此也是挺好奇的。
这时听令狐乐说道:“小宝,孤之所以不剃面而蓄须的缘故,说来久远了,是多年前,曹斐曾问过征虏将军,为何不像风流名士那般剃须,却蓄颔下短髭?征虏将军似是开玩笑一般的回答他说道‘不闻谚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俩的这番对话,孤时在旁边,被孤听到了。因是之故,孤生胡须之后,就没有剃过,乃留蓄到今。”
陈不才歪头想了想,说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民谚,臣倒是没有听说过,也不知征虏是从哪来听来的?”
“不要管征虏是从哪里听来的了。小宝,孤有件心事,想与你说说。”
“大王请说。”
令狐乐欲言又止,转过目光,命令余下的那几个近侍和陪侍较远处的那个闲豫堂的值班宦官,说道:“孤有话与小宝说,你们站开点,没孤的召令,不许靠近!”
那几个近侍和那宦官,知陈不才是而下令狐乐最信得过的人,虽是眼红陈不才的待遇,却也无法,只好都恭谨应诺,纷纷退去远处。
等他们都离远了,令狐乐招手,示意陈不才近前。
陈不才弯腰小步,到了令狐乐的身边。
“你也坐下。”
陈不才应道:“是。”亦坐到了围石上。
令狐乐这才说道:“小宝,就像孤刚才说的,孤虽尚未弱冠,然大婚已过,也已是成年了!近日朝中诸臣,颇有上表太后,请孤亲政的,但是太后对此却一直没有表态。小宝,你说太后是怎么想的?太后现在,她在想些什么?会不会,太后不太乐意让孤亲政?”
陈不才其实已然猜到令狐乐的“心事”会是什么,亲耳听到令狐乐的这番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见果是如此,顿不禁心头“咯噔”一跳,口中说道:“以臣愚见,大王此话谬矣!”
“哪里谬了?”
“太后是大王的嫡母,且太后只有大王这一个儿子,太后又怎么可能会不乐意让大王亲政?”
“那你说,面对群臣的上书奏章,……你可知道么?氾宽也上了书的!还有宋太后,孤闻之,她亦进言太后,说孤成婚,已然成年,宜及早还政於孤!可太后为何却迟迟不肯表态?”
陈不才想起了五天前,上次休沐时,陈荪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大王如今大婚已毕,朝中不少的臣子上书太后,请求太后还政大王。这件事的背后,实是宋闳、氾宽在主使。氾宽亦给我有信来,请我也上书朝中,要求归政大王。却须知,大王尽管完婚,然而能否亲政,说到底,太后是做不了主的!做主的是谁,就不必我说了吧?带上刚设未久的河州,今我定西辖地四州,那位能做主的,西边沙州、东南秦州,包括陇州的至少半数郡县,而今的长吏,都是他的心腹一党,诚可谓是其权已倾我定西矣!更要紧的是,我定西之精卒、悍将,现在七八成都归到了他的帐下。他不开口,只靠宋、氾等人用力,大王怕是万难亲政。……小宝啊,这件事后头的水很深,你常从於大王左近,大王若是问你,你可一定不能乱开口,乱说话!”
回想着陈荪的话,陈不才小心措辞,回答令狐乐,说道:“臣小人浅智,不敢妄猜太后心念,然以臣陋见,太后所以至今未有表态者,应该、应该……”
“应该什么?”
“应该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定西雄踞西北,现辖州有四,东西两千里,南北千里,诚然大国也!便是民间黔首的小门小户,换个主事的人,也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况乎我定西大国?大概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慢慢来,才是最为妥当的吧。”
令狐乐目注陈不才,半晌无语,末了,失望地说道:“小宝,你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