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呢?”
张实伸出食指,说道:“蒲茂的股肱重臣孟朗,是我徐州人也,其家籍贯本在东海郡,因天下战乱,遂流离关中。我等与孟朗,乃州里人。程君,下边不用我多说了吧?此其二。”
程远拊掌赞叹,说道:“右侯,下吏的愚智与右侯的谋略相比,相差何止以道理计哉!”
事实上,还有一个第三点,张实没有说,便是蒲茂之前曾专门遣人送到徐州,命贺浑邪把张实送去到蒲茂军中的那道诏令。这说明什么?说明张实早已是“简在帝心”。
张实微微一笑,抚须不语。
程远思忖稍顷,说道:“右侯,赶早不赶晚,若等到天王自立,秦兵来伐之时,我等再投秦的话,未免显不出我等之诚,是不是现在,咱们就可以暗中向秦王输诚了?”
“不可。”
“为何?”
“天王聪敏,并且对我等唐士,多存猜忌,咱们如果现就暗中投秦,万一被天王发现,吾等俱手无缚鸡力也,那这就不是保全我等的宗族,反是害了我等的宗族子弟了!”
“那我等何时投秦才是时机?”
张实说道:“不必着急。……你何时晋见天王?”
“明天。”
“明天你先晋见天王,把你使命未成,及你的一路所见,都如实禀上,看看天王会作何反应。若是天王果然仍执意自立,我便以‘青州新得,现尚时有叛乱,欲要自立,须先择贤士,安住青州士类’为由,举荐你外任青州。待你离了彭城,到了青州之后,你再选心腹,代表我、你,输诚咸阳不迟。”
程远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没口子地赞道:“右侯,当真是老谋深算!”
“啊?”
却是终於解决了从定西回来这一路上的深深担忧,一时激动,程远竟是失言,他赶紧改口,说道:“下吏说错了,是深谋远虑!”
就此定下了投秦之事。
第二天,程远、刁犗觐见贺浑邪,两人把出使定西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尽数禀上,程远并把他沿途的见闻,也小心择词,奏禀给了贺浑邪。
贺浑邪听罢两人之话,勃然大怒,拍案说道:“小小定西,竖子阿瓜,也敢这般傲慢!老子与他订盟,是瞧得起他们,却竟如许拿大,不给老子脸面?莘阿瓜这小东西,等老子灭了氐秦,打到他定西去,必要把之绳缚殿下,百般羞辱,杀掉之后,取其头颅,做老子的酒器!”
刁犗、程远提心吊胆,伏拜地上,俱皆应“是”。
“你两个没能完成使命,有负本王的重托,你俩说,本王该怎么罚你俩?”
刁犗说道:“臣自知罪大,甘愿领罚。”
贺浑邪瞧了他俩几眼,忽然转怒为笑,说道:“看把你俩吓得,本王逗你俩玩的!出使未成,全是因那莘阿瓜不识抬举,与你二人无关。你两人跋涉风尘,往返数千里,不但无过,并且有功。本王不会罚你俩的,本王还要重重地赏你俩!……来人!”
殿中从侍应道:“在。”
“领孤的长史、主簿去府库,府库中的金银绸缎,随其挑拣,只要能拿走的,就由他俩拿走!”贺浑邪吩咐完了,笑吟吟地对刁犗、程远说道,“能拿的随你俩拿,唯是一点,只能手拿肩扛,不可用车、马装载哟。”
“去府库自选,不许用车马装载”,这是贺浑邪向来赏赐臣下的老办法。
刁犗、程远应诺。
两人跟着那从侍,去到了宫外的府库,按贺浑邪的命令,自选珍宝、锦缎,都是两手拿满,怀里装满,肩上扛满。
气喘吁吁地出了府库,刁犗喜颜笑开,却程远回到车中,卸掉了肩上的绸缎后,看着手中、怀中诸物,他突然悲从中来,心中想道:“吾堂堂名门高士,沦落至此乎!与走贩贱民何异!”
殿中问答的时候,贺浑邪对他所言的定西、关中等地之见闻,好似未听,半个字都没说,闻其后来的话意,分明果然是依旧要起兵自立,程远因此忽来之悲,由是更加坚定了投秦之意。
又过几天,张实照着与程远议定的方略,上书举荐程远出任青州。
贺浑邪以为张实所言,十分有理,爽快地同意了张实的荐举,放了程远去青州就任州府从事。
程远若脱笼之鸟,到了青州,一面与青州当地的名士往来频繁,一面暗中遣人悄去咸阳,密报贺浑邪将要自立、并献诚蒲茂等等诸事,暂且不须多言。
却说江左,建康。
正如张实的推测,唐天子薨,程昼被立为储以后,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没几日,江左朝中的重臣就上表请他继位。这是一件大喜事,程昼却忧心忡忡。
继位前的这天晚上,相貌儒雅,仪态风流的程昼独坐室中,回忆桓蒙此前派来见他那人说的一句话:“桓公若不允,朝中再多言议立王为储者,议,亦不得行也。王继大位以后,何以报桓公之恩?王请三思。”
程昼心道:“我要如何报他之恩?他想让我如何报他之恩?”
就要成为一国之君了,可建康朝中,阀族当政,西边荆州,桓蒙虎视,程昼此刻却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将要继承大唐帝国的君主,反而让他想起了他的孩童时期,他在他母亲怀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