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程远此话,刁犗亦懊悔方才自己说的话。大好的夏日,烈日当空,却又如似有乌云压顶,周边的空气好像顿成了低气压一般,令人压抑得难受。刁犗、程远二人遂不再多言,俱闭口无声,顶着日头,带着随从们,挥汗如雨,闷头赶路,继那传檄之吏的后头,朝东南方行去。
这支装成商队的队伍,在陇州境内行了三四天,到至东南八郡的边境。
之前来时,程远已经细细地观察过了沿途郡县陇州百姓的生活情况,这回返程,虽因使命未成,心忧诸事,他非是专门有心,但既然扮作了商队,少不了遇县而入,逢大乡而停,路上各郡、各县、各乡的当地人物、风土等等,又再次入其眼中。
不免与徐州的情况对比,程远心道:“论及民口,陇地郡县的人口,固是不如我徐州郡县,别的不提,只说这东南八郡,说是‘八郡’,郡多只有一县,总计的辖县加在一起,顶多能与我徐州的一二郡可比,八郡之民口总数,也不过相当於我徐州的一二郡民数,可若比以耕桑之广见,比以百姓之蓬勃,比以唐胡之和睦,我徐州却是大不如之啊!”
耕桑这一块儿,徐州的确比不上陇州。徐州河网交错,本多良田,可自诸胡入侵窃据之后,许多的田地要么因为唐人民口的急剧减少,有的死了,有的逃去了外地,而被荒废,要么被匈奴、鲜卑等族胡人抢占,改成了牧场,以致而今徐州的农业大不如昔;反过来,陇州本多草场,却令狐氏建国於此以后,一边保持羊马牧业的发展,另一边,为安置成千上万的外来避乱之唐人士民,则长期不懈地开拓荒地,并引水造渠,就是远在东南边地的敦煌郡中,也不惜人力、财力,开凿出了几条掘於地面上的明沟和为抵挡风沙而挖於地下的暗渠,用以灌溉田亩,渐渐发展如今,凡有唐人所居之郡县,现下是无不遍见阡陌,桑树成林。
莘迩对此状况,曾有过一个总结,说:“胡入中原,而中原皆牧;唐入陇州,而陇州农兴。”
这一句总结,不能说全对,毕竟胡人如氐、羌者,包括早年久为唐人徒附,为唐人豪绅们种地的羯人,此数族中亦不乏农耕之俗,但大致在理。
百姓的蓬勃、唐胡的和睦这两块儿,就不用多说了,莘迩的诸项新政多是面向中下层的寒士、“细民”,在侨郡之中正基本皆已换为侨士担任,土郡之中正亦有侨士、寒士出任,武举、健儿、勋官等制已然广泛施行数年,文考、府兵等制正在莘迩的亲自督促下,於各郡县积极推进的这一整体背景下,陇地各郡的寒士、豪强、百姓,差不多都被囊括入了此数政当中,他们的精神面貌而今当然都是相当不错,莘迩新政中又有旨在解决唐胡矛盾的提倡唐胡联姻、招收诸胡子弟入学等几条,加上莘迩重用、信任秃发勃野等诸胡贵种,及他一再严令地方主官不得欺压诸胡,陇地的唐胡关系,现下也可称良好,——这两方面,徐州更是不如陇州。
出了东南八郡,入到秦州。
经过秦州州府所在的襄武县时,程远隐约地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异样,可也许是生在乱世,久见战事的缘故,程远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有兵戈之气,盘旋於襄武县城的上空。
私下里,程远与刁犗说道:“观襄武县城,似乎外松内紧,长史,定西是不是又准备与氐秦开战了?”
刁犗懒得理会这些闲事,说道:“打也好,不打也好,关咱们何事?打才好呢,最好再叫定西吃上几个亏,也省得莘幼著打了几个胜仗,就目中无人,骄傲自大,竟是把你我置之门外!”
程远没话可说,唯能应道:“是,是。”
在襄武县待了一日,次日,一行人继续启程,沿着渭水,转往东去。
出了定西的秦州,便是蒲秦的秦州了。
在定西境内,还可轻松一些,入到蒲秦境内,即需打起全副的精神,万一被蒲秦的官吏、兵士看出破绽,程远、刁犗等人人头难保,且是小事,如果出使定西的消息被蒲茂获悉,免不了会引起贺浑邪的暴怒,他们留在徐州的家人,说不定会被贺浑邪尽数杀了,乃是大事。
打着西域商团的旗号,过了关卡,入到蒲秦秦州,行前数十里,至了蒲秦秦州的州治冀县。
在冀县,程远又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