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蒲茂对孟朗言听计从,此说可真?”
释法通答道:“蒲茂对孟朗的确是尊重异常,不过倒也不见得言听计从,比如孟朗早前曾进言蒲茂,杀掉赵宴荔、姚桃,蒲茂就没有听。慕容瞻前时战败被俘以后,孟朗又进言蒲茂,杀掉慕容瞻,蒲茂仍是未听,非但没有听,还对慕容瞻甚是重用,封慕容瞻了个所谓的郡公。”
“孟朗为何一再进言蒲茂,杀掉降俘?”
释法通想起了孟朗的“金刀计”,略带怨气和不屑,说道:“孟朗自比今世管、乐,究其行为,实远不及!所以再三进言蒲茂杀掉降俘者,不外乎是因赵、姚、慕容诸人,皆异族之胡也!他也不想想,氐虏、羌虏本亦胡也,蒲茂又怎么会听从他的这些建言呢?”
孟朗为何一再进言蒲茂杀掉降俘,此问,莘迩其实是早已有答案的,那便是他认为,这是因为赵宴荔等俱是强豪、贵种,故此孟朗忧他们不会甘心久服蒲秦,遂乃有此谏,只是话到了此处,随口一问罢了,不意释法通的回答,却与他的答案不同。
品味了下释法通的回答,莘迩心道:“释法通此答,也有些道理。孟朗归根结底是唐人儒士,轻视胡夷,不信任胡夷,此乃唐人儒士的通病。孟朗因是建言蒲茂,杀掉赵宴荔、姚桃、慕容瞻等,亦说得通。”
由此问、此答,莘迩想到了一个传闻,问释法通,说道:“我闻伪秦窃据邺县之后,蒲茂把河北、豫州等其新侵之地的任官之权,一概都交给了孟朗主责,孟朗由是任命了许多河北、豫州的右姓唐士,出任地方官职,甚至伪秦朝中的官职,这件事,是真的么?”
释法通答道:“明公消息灵通,小僧佩服!小僧从邺县来关中时,孟朗正在操办此事。
“蒲茂下了两道伪旨,一道是对其新侵的豫、冀、中、并等州,郡县长吏,原则上大多不换,仍以其原官任之;一道是对这些郡县长吏,要进行考核、选评,如不合格,则免其职,由孟朗负责另外择士接任,同时,豫、冀等州的刺史、州府吏等等,也由孟朗主责举荐。
“孟朗确是借此机会,举荐了很多豫、冀等州的冠族唐士出任伪职,如清河崔氏等等之类,都有族人得到了他的举荐,从而得以出任各地州、郡,还有伪秦朝中。”
莘迩摸了摸短髭,心道:“比之孟朗,蒲茂端得可称心胸开阔,但他这样大举辟用北地唐士,把政治利益分给唐人大姓,一方面,固是有助於稳固他新得之地的统治,而另一方面,却不免也会增剧蒲秦朝中那些本已不满孟朗的氐、羌贵酋对孟朗的不满,对唐人的排斥。”
莘迩暂无言语,释法通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就很有眼色的闭口不言,生怕会因为打扰到莘迩的思索而被责备。
怀着对蒲茂的赞赏,莘迩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释法通,说道:“伪秦的氐、羌贵酋,我闻非议孟朗,不满蒲茂对孟朗太过信用的颇多,此事可有?”
释法通答道:“回明公的话,此事的确是有,但比起以前,现在少多了。蒲茂篡位僭号之初,氐、羌贵酋,视孟朗为外族,攻讦他的比比皆是,乃至有那自恃年迈望重的氐、羌贵酋,在伪秦的所谓宫殿中,当着蒲茂的面,口出污秽之语,大肆辱骂孟朗的都有。后来,蒲茂下狠手,杀掉了好几个这样的戎酋,这才使伪秦朝中,而今很少再有明着与孟朗对着干的。”
“很少再有明着与孟朗对着干的,那就是说,暗中不服孟朗的依旧还是不少?”
释法通答道:“正是如此。明公明鉴,孟朗到底是唐人,氐、戎贵酋自是不愿伪秦的权力为其所占,据小僧所知,明面不言,然私下对孟朗不满的,大有人在。”
“那孟朗现在大举辟用唐士,蒲秦朝中的那些氐、羌贵酋是何态度?”
释法通答道:“氐、羌贵酋反对的声音很大,但蒲茂却凡孟朗之举,俱皆用之,那些贵酋也无计可施。”顿了下,接着说道,“不过,孟朗所举之士,充任的都是文官,因而目前来看,反对之声多是来自伪秦朝中的文官,伪秦军中诸将对此的反对之声,却不是很强烈。”
饶以魏咸、兰宝掌等之政才,也从释法通的此话中听出了另外一层的意味。
魏咸说道:“蒲茂真是好算计!用我唐士给他治民,用他戎虏给他统军,既治好了百姓,又不必担忧地方生乱,一举两得。”
释法通说道:“蒲茂或许正是这个目的。小僧闻说,蒲茂巡视关中民间春耕的时候,遇到过数次当地唐、胡百姓争斗的情况,他亲为之调解,语唐人百姓言道:‘设无国人,谁来保护汝等不受外侵?’语戎人百姓言道:‘设无唐人,谁来供应你的吃用?’并语地方官吏言道:‘唐人务农,国人征伐,缺一不可,尔等官吏,宜示此意於治下国人、唐人,使他们友睦亲和,勿内乱自斗’,云云,以此劝解。察蒲茂这几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如魏君所言么?”
莘迩看了几看状貌老实,一直回答问题也好像很老实,知无不言的释法通,冷不丁地冒出一问,说道:“我闻蒲茂亦颇重佛,唐人务农、胡人从军,大和尚,那你们僧人,算什么?”
释法通没有料到莘迩会有这么一问,呆了一呆,旋即赔笑说道:“小僧之流,非农非兵,无非上拥国家之政,下以慈悲化导万姓。”
这话说白了,用后世的说话,就是“麻醉剂”三字。
释法通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晰的。
莘迩不觉高看他一眼,心道:“只凭这一句话,这和尚就比道智那憨货强,可比肩释圆融矣。”问释法通,说道,“你非兵非民,那你是唐是胡?”
释法通正色说道:“小僧自是唐人,明公缘何会有如此一问!”
“你早年在江左,的确是唐人,后从羌酋姚氏降附蒲秦,还可称唐人么?”
释法通神色沉痛地说道:“小僧手无缚鸡力,畏姚氏兵威,逼不得已,遂从姚氏,降附秦虏,也是逼不得已!”沉痛的表情转为慷慨激昂,说道,“小僧虽出家人,实与薛君一样,时刻不忘身乃华夏胄裔,又岂会甘心从胡附逆!今得投定西,小僧如鸟归巢,说不来的快活啊快活。”
一个“黄雀出笼”,一个“如鸟归巢”,却是相映成趣。
“你果是诚心降我定西?”
“小僧如有半句假话,佛祖惩之!”
“那你就帮我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