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勉慨然应道:“勉以谋刺之恶,竟蒙明公不罪,勉唯以死报效!”
唐艾、杞通与诸将出堂,和他们一起离开州府,沿街东行,去城南墙。
南城墙外,便即是蒲獾孙部的主营所在。
州府与南城门之间的街道上,这时排列满了举着火把、整装待出的定西兵士,足两千多人,已是城中所能遣出的最多兵马了。前为魏咸、麴章等部的步卒,后为兰宝掌等所率的骑兵。无论人、马,挺身於夜风下,通红火光的闪耀中,皆鸦雀无声。唐艾等从兵士的队列中穿过,到上城的阶梯,唐艾自携杞通登城头,麴章等将各立本部的队前,准备出击。
赵勉暂时没有部曲,他与魏咸一起。
两人与魏咸部三百精卒的位置,在即将出城进斗的各部最前。
诸部兵士於街上静悄悄地等待了没有多久,五更,城头上鼓声大作。
城门洞开,吊桥放下。
魏咸、赵勉持步槊,当先奔出,魏部三百甲士,紧随其后。火光从城门洞中倾泻出,高大城墙前的浓夜登时消退,城前数里都被照亮。赵勉抬眼看去,护城河外,首先入眼的是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是秦营正在燃烧的篝火、火把,洒眼望之,光点的范围占据了数里方圆。赵勉不觉回想起今天下午於城楼上遥观秦军军容时所见的景象,当真是旌旗遍布,甲械如林。
魏咸的声音响起,闻其毫无惧意,语声奋昂,听他说道:“子勤,蒲獾孙者,氐酋蒲茂之兄,氐奴之大将也,丈夫立功扬名,机遇难得,就在今夜!擒下蒲獾孙,侯可致也!”
赵勉大声应道:“校尉说的是!”
秦军军容虽盛,己部虽才三百甲卒,两人却皆胆气益壮,大呼从众,挟槊疾冲,冲过城门与护城河间的短短路程,上了吊桥,继续前冲,却离秦营不到两里距离的时候,秦营西边、南边几乎是同时爆发出了喊杀之声,——这是已潜到秦营外的张道岳、田居部如约展开了进攻。
……
秦营,中军。
接到急报的蒲獾孙从床上跳下,仓促出帐,抓住赶到帐外的屠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营南、营西、营北,三面都传来定西军的呐喊声音,撕裂夜空,周边的鸟雀惊飞,还没有建成的营内,或从帐中跑出,或从露宿的地上慌张跃起的秦军将士们,无不惊乱失措。
“营西、营南怎么会有陇兵?”
“……不知道啊。”
“不好!咱们中计了,唐艾必是未死!”
“明公此话怎讲?”
“唐艾如死,城中自保不够,岂敢出战袭我?既夜袭我营,定是唐艾未死!哎呀,哎呀,糟糕!我中了唐艾诱我深入的诡计了!”
蒲獾孙到底蒲秦名将,瞬间猜到了真相,尽管一时还是没能猜到营西、营南的定西部队是从何而来,又是何人之部,但既然猜出了唐艾未死,下边该如何应对陇兵的夜袭,他也就已有了对策,勉强镇定心神,便赶紧安排部署,令道,“命姚桃去守营西,屠公,你挡住营北城中来袭的唐儿,我现在就去营南,阻截营南的来敌!”
说到这里,他问屠公,“是何时辰了?”
屠公答道:“五更天了。”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等天亮后,我军视情况,再看是战、是撤。”
“是战是撤?明公,这就撤么?”
城头上应该是数百人在同声大喊,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压过了秦营的嘈乱,灌进蒲獾孙、屠公等的耳朵中,那声音是在喊:“定西督秦州等地军事、建威将军唐公在此,氐奴蒲獾孙还不速降?唐公钧令:降者不杀,顽抗者不赦!”
这股声浪确定了蒲獾孙的猜测是真,他又惊又怒,骂道:“老奴误我!”“老奴”二字,显是指秦广宗,怒与屠公说道,“唐艾没死,我军中计,不及早后撤,留在这里等着全军覆没么?”
屠公适才一问,只是下意识的一问,这会儿醒悟过来,亦知非撤不可了,应道:“是。”
却说,既然打算要撤,为何不现在就撤?
这是因为现在还是夜晚,一则正在遭袭,二来夜晚昏暗,若是现在就撤,只怕撤退的命令这边下达,那边全军就会混乱成麻,“全军覆灭”便不用“等着”了,只怕转眼就成现实。
蒲獾孙安排定下,亲赴南营,屠公、姚桃等将各往营北、营西。
……
蒲獾孙一边往营南去,一边穿戴铠甲,才到南营,尚未来得及问已在交战的前线态势,骤然听到城头传来如雷的欢呼,一直在响的鼓声,变得更加激昂。蒲獾孙顾首望之,见营北火光冲天,他心道:“怎么回事?”隐约猜到了一种可能,却不敢相信,急令主簿赶去察问。
主簿才走,一将带着十余兵卒,从营北的方向跑来,他们都骑着马,把本就混乱的营南,扰得越发乱七八糟,那将寻到蒲獾孙,狼狈下马,报道:“燕公,城北辕门被烧毁了!”
蒲獾孙认识这将,是屠公的弟弟,震惊说道:“这才多久?辕门就被烧了?”
秦营的营寨尽管尚未建成,营墙、营内的帐区规划等等,都还只整了稍许,营渠亦尚未开挖,但环营的栅栏、辕门已然粗备。
“唐儿以火箭射之,又以水车往辕门、栅栏上喷洒火油,那火油遇水,燃之愈旺,末将等虽是拼命扑灭,终是不能灭之,辕门因是被毁。火势现下越来越大,栅栏也都起火了。”
火油,便是石油。秦军的寻常将士虽是知道定西有这件大杀器,特别蒲獾孙等人所部,在以往与陇西等郡定西军的战斗中,可谓是深受其害,然不知其名,故多称之火油。
蒲獾孙震惊失色,呆立稍顷,心知辕门被毁、栅栏再失,这些防御屏障一旦无有,整个秦营内的兵士,便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只能任由定西的兵士,尤其是定西的骑兵随意践踏杀戮,当此之时,先前定下的“先作抵挡,天亮再撤”此一计划,只能立即改变了,他颓然问道:“屠公呢?”
“在北营抵御城中陇兵。”
“唤他回来,与我一起突围东撤!”
屠公的弟弟接令,赶忙回去,传这道命令给屠公。
从於蒲獾孙身边的一个参军问道:“明公,姚桃在营西,要不要也通知他撤?”
“……叫他也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