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和尚究竟是身在空门,还是身在军旅?”
季和说完这句话,向姚桃一揖,扬长而去了。
竺法通望其背影,终是憋不住回他此一问的答复,因虽是季和已去,他还是说道:“方今乱世,欲救人间,非兵不可!贫道身在军旅,心悯百姓,此正为普渡苍生耳!”
适才季和与姚桃、薛白、竺法通说话之时,王成一直没有吭声。
这时,王成说道:“人都已经走远了,竺师,就不要再说了。”
竺法通便就罢了。
王成凑近姚桃,低声说道:“明公,这季和先提公弟姚谨被害之事,复问竺师究竟身在军旅,抑或空门,意含嘲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这些言语,会不会是孟朗授意他说的?”瞧了薛白眼,又道,“大王意擢薛君迁任太原郡丞,有没有可能也是孟朗的奏议?”
姚桃看着季和远去的身影,笑容渐渐消失不见,脸上阴晴不定,但他没有回答王成的问话,只是与薛白说了一句“卿才高过人,季参军所言若是不假,则此诚然可喜可贺之事”,在原地站了片刻,随之说道:“走吧,跟我去陛见大王。”说着,迈开脚步,接着前行。
王成等慌忙追上。
季和是孟朗的心腹,消息远比姚桃等灵通,他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薛白一时心情复杂。
这边厢,他从姚桃的父兄已久,姚家对他不错,是为故主,论理当忠。
可那边厢,眼见着秦将灭魏,大秦即将成为北地新的霸主,蒲茂且是个仁君,如能於此际得到蒲茂的重用,对於他的前途、对於他的家族来讲,又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季和短短的几句话,竟是挑起了薛白的思如潮涌,应该何去何从,难以抉择。
他一边紧随姚桃身侧,一边没话找话,说道:“也不知大王这么急地把将军召回,是为何事?”
竺法通猜道:“会不会是欲催促将军,尽快打下阳平?”
王成说道:“打下阳平是咱们一军的事儿么?阳平这边的主将,名义上是将军,做主的谁人不知?分明是挚申金!到今未克阳平,关将军何事?就是催促,也该催促挚申金!”
目前蒲秦在北边前线的部队共有两支。
一支是攻打西边广平郡的部队,主将是苟雄,——季和就是从广平郡回来的。
一支便是攻打东边阳平郡的这支,共由两部秦军组成,一部是姚桃营,一部是挚申金营。姚桃的官职、爵位居上,主将名义上是他,但挚申金和战死南安的石萍一样,是蒲茂潜邸时期的旧人,且论其在秦军中的名望,比石萍还要高,是仅次於蒲洛孤、蒲獾孙、苟雄等的秦军上将,故而,这支秦军真正的主将,其实是挚申金。
任随王成等人猜测,任凭薛白不断地偷觑自家的神情,姚桃一言不发。
且不说姚桃等前去陛见蒲茂。
季和沿营中黄色的沙石路,穿过北边的半个营区,折往西行,到了孟朗的住帐,於外求见。
很快,孟朗的主簿向赤斧出来,请他入内。
进到帐中,首先入眼的是帐内深处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牍。
就在文牍的后边,露出了孟朗的脸孔。
孟朗笑道:“方平,回来了。”
季和细细打看孟朗的气色,不过些许时日不见,孟朗似又多了不少的白发,胡须也比之前似乎稀少了点。他行礼说道:“令公,接到公的信后,和即日启程,刚刚到营。”注意到案边放着个食盘,食盘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但几乎没有动过,忍不住问道,“令公尚未食早膳么?”
“你要不说,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孟朗放下手上的笔,招呼季和入座。
季和没有就坐,埋怨向赤斧,说道:“令公忘了,卿怎么也不提醒一下?”
向赤斧说道:“令公你还不知道么?一忙起来,什么都不顾!我又哪里敢打扰令公?”端起食盒,说道,“我叫庖厨重给令公做一份。”自出去了。
季和这才落座。
“方平,我写信叫你回营,是为了一件大事。”
“令公且先别说,容和猜上一猜可好?”
孟朗笑道:“好,你猜。”
“可是为了收复南安等郡此事?”
“方平,知我者,卿也!”
“大王下旨,召燕公、建威、游骑、广武等同归,燕公久镇天水,建威、游骑熟悉南安、武都等郡的情形,广武数曾与陇兵对阵,除非是为了收复南安等郡,和实是猜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缘故。”对孟朗的夸赞,季和并不自矜,只把能猜出蒲茂打算收回南安等郡,当做了一件寻常的小事。
“我打算向大王举荐,收复南安等郡的此战,就由你担任燕公的参佐。”
“令公,和敢问之,值此全冀未取的时候,忽然分兵向南安等郡,可是因令公担忧,若拖延时日的话,定西也许就会凭借莘幼著的种种新政,在南安等郡站稳脚跟,我军那时再取之,恐就会不易了么?”
“正是因为我有此忧!”
“令公,和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你尽管说!”
“和窃以为,公忧虽然故是,然现下似仍非是攻复南安等郡之时,与其攻复南安等郡,不如先取定西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