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唐人讲究家声,士庶间如天壤之别,胡人也是讲究出身的,这啖提金亦有些背景。其从父正是当年被蒲长生亲手杀死殿中的啖提部酋大,而他从父之被杀,是因为替其部宗主、酒后失态的氐人齐折部酋大求情。因了这层既已是主仆部落、又其从父因其主而死的关系,啖提金颇得今之齐折部酋大的照顾。此个“齐大人”,说的就是齐折部现任的酋大。
“你也配提齐大人!丢尽了齐大人的脸!”石萍在堂深处,啖提金在堂门口,两人相距颇远,按说是闻不到异味的,许是心理因素,石萍隐觉臊气入鼻,万没料到,才一天,赤亭就丢了,更加是又恼又恨,连声催促,“带下去、带下去!砍了,悬其首级於城,示於三军看知!”
带啖提金来的那个守卒军官,拽起啖提金,把他带下,遵从石萍的将令,就在郡治府内,把啖提金杀了,取其首级,去到城头,竖起竹竿,挂到了上边。
城内郡府堂中,石萍没法安坐胡坐上了,於堂内转圈踱步,气恼地说道:“步雷公居然这般没用!才去赤亭几日?就丢了赤亭!枉得大王还曾夸赞他,说他知兵爱民,有步太尉遗风!啖提金丢尽了齐大人的脸,步雷公也丢尽了步太尉的脸!”站住脚,顾看堂中的将校们,问道,“……赤亭已失,田居至迟明后日就会兵到我獂道城下!你们可有何御敌之策?”
一人说道:“我獂道县城坚固,远非赤亭营可比,田居部才五千兵,我城内外守卒三千余,纵其今日临我城下,也没什么畏惧的!等他来到,末将为将军砍其狗头来献!”
一人说道:“步雷公,故太尉之子也,身份尊贵,赤亭,我獂道之前障也,地关要津,今步雷公身死、赤亭失陷,又适才啖提金受辱之状,悉被守卒看到,……将军,我守军的士气或会因这几方面受到影响。”他担忧地说道,“我守军兵数虽不落下风,士气若沮,城不易守矣。”
这人是个唐人,说的虽是氐语,也文绉绉的。
他所说的,便是石萍所忧。
石萍问道:“你有什么鼓舞我军的士气的对策么?”
这唐人说道:“气可鼓,不可泄。如今士气既已泄,要想重鼓之,只有两个办法。”
“哪两个办法?”
“一个是用胜仗的消息来鼓舞将士。”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希望苟校尉部能够及时赶回,见我军援兵到,士气亦可复振之也!”
“苟校尉”,即奉石萍的命令南下援助新兴县的那支南安兵马的主将。石萍在闻知“田居率部”来打南安之后,就派人去召苟知政回来了,但到现在,苟知政部尚未归还。
石萍忖思稍顷,说道:“计算路程,老苟早该回来了,他至今未归,或是被陇西郡的陇军阻於渭水的南岸了。不能完全指望老苟。你的头一个办法不赖,……我这就传示城中,便说秦刺史部在始昌打了个大胜仗,用不了几天,他的援兵就会抵至獂道!”
石萍刚给诸将转述过始昌的最新战况,秦广宗的八千后继部队才到始昌,两边还没有正式开打,又哪来的“大胜仗”?不用说,这分明是石萍随机应变,为振奋守卒士气而编造的谎言。
诸将俱道:“将军此策高明,兵卒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士气大振。”
散了军议,各将归还本部,就把“始昌大胜”的假消息传了出去。
啖提金那般狼狈的样子,已经有很多的守卒猜到了赤亭失陷,军心正快要乱的时候,假消息适得其时。一因啖提金人头的震慑,一因假消息的鼓舞,獂道守军的士气得到了稳定。
……
次日上午,石萍在郡府接到急报,说田居所率的定西步骑出现在了城西。
石萍赶紧出府,到西边城墙,登上城头,打眼眺望。
最开始,只望见远处尘土滚滚,不久,定西军的行军队伍就如一条望不到头的黑线,现於眼前,随其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楚,直到定西兵到了城外的四五里处,举目看去,遍野都是步骑,云梯、投石车、撞车等大型的攻城器械杂於其间,若猛兽伏行,旗帜如林,鼓角如雷,千军举槊而前,万骑奔腾於野,虽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也感觉到了地面的颤动。
石萍骇然失色,回顾之前负责查探敌情的那个将校,说道:“这他娘的是五千步骑?”
数十定西骑士脱离队伍,驰马到城西的护城河边,同声叫道:“定西假节、建威将军唐公,今率王师勇将百员、步骑两万,伐尔南安!唐公令:献城,俱免死;不降,城破尽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