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大力马上自以为料到了缘故,想道:“这定是不叫他在牢内再胡言乱语,造明公的谣。”
只是宋羡口中塞着木头,又怎么完成莘迩吩咐下的问话?不觉犯难。
他却也机灵,很快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说道:“你取纸笔来,我有话问他。”
不多时,狱吏拿了纸笔过来,顺道还拿了个燃着烛的烛台,放在了案几上。
乞大力帮宋羡把纸铺在案上,研了墨,将笔塞入他手,退后半步,居高临下,叉腰问道:“莘公令我来问你,你明晚想吃什么?”
宋羡入狱尽管不到一天,但入狱当时,狱卒依姬楚的指示,先打了他一顿,嘴里塞着东西,又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精神状态很不好,比之在刑部司堂上大叫大嚷的那副样子,可谓萎靡不振。听了乞大力的话,宋羡是个聪明人,立刻猜到了莘迩叫乞大力来问他这话的缘故,知道死期不远,或者就在明天了,生死之际,萎靡顿为之一去,他盘坐下头的肥婢肚上,扔掉笔,抬起眼皮,不失傲慢地把脸扭向了一旁,既不看乞大力,也不理会他。
乞大力吩咐那狱吏:“把你狱中的大老鼠抓几只,放进来。”
宋羡毫无反应。
乞大力眼珠一转,又说道:“把这两个婢女带走。”
宋羡闻言转回头来,怒视乞大力。
乞大力笑眯眯的,拾起毛笔,重塞入他手中,点了下案上的纸,说道:“写吧。”
枕肥婢而把玩之,此是宋羡人生最大的乐趣,乞大力的这个威胁,算是正中他的软肋。
宋羡恨恨提笔,借烛光,於纸上写了一行话。
等他写完,乞大力拿起纸,他而下也认唐字了,半是怀着向那狱吏炫耀的目的,辨认着读道:“‘以此二婢殉我,别无它愿’。”愕然地顾视宋羡和那两个肥婢,那两肥婢听到了乞大力读的内容,俱花容失色,惊吓不已,一个且哭了起来,宋羡则依旧昂脸向上,骄傲的姿态。
人殉此俗,唐人早禁,但偶尔还有,胡人中此俗则至今仍多,故乞大力倒不愕然宋羡的这个要求,愕然的是他没有回答明天想吃什么这个问题,晃了晃纸,蹙起眉毛,说道:“莘公问的是,你明晚想吃什么,你写这么行字,算什么东西?”再瞥了那两肥婢眼,讥笑似的说道,“再则说了,这么热的天,你躺一个,脑袋填一个,也不怕生痱子么?死了还要她俩殉葬?”
宋羡索纸,又写了一行字。
乞大力读之,写的是:“‘我心清凉,死犹如归,何忧生痱’?”后边尚有几个字,写的是“独恨不能诛莘阿瓜,为兄报仇,以正朝纲!”这几个字,乞大力只当未见,忽略不念。
后边的怨恨之言不提,“我心清凉”十二字若被谷阴的名士看到,少不得,要赞一句宋羡不愧是阀族秀士,年纪轻轻,然已深得自然之趣,并慷慨赴死,风流士也,可惜乞大力与那狱吏都是俗人,却是浑然不解其意。乞大力顾那狱吏,说道:“他这是吓傻了么?”
那狱吏说道:“想来是吧。”
乞大力便就不再追问宋羡,将那纸叠好,仔细地收入怀中,亦不管宋羡那两个肥婢投来的哀戚恐惧之眼神,掉头出了牢房。那狱吏拿走了烛台,宋羡牢内重回幽冥。乞大力径至牢狱门外,迎着外头明亮的阳光,长吸了一口空气,只在狱中短暂的这么会儿,他却有种再世为人之感。却是果把秃连樊留了下来,令他帮狱中捕鼠,乞大力还莘公府交差。
时已薄暮,莘公府外、府中还是人来人往。
乞大力求见入到堂中。
堂上,羊髦、唐艾不知何时来的,见莘迩传了乞大力进来,停下话头,都把视线看向了他。
乞大力恭恭敬敬地拜倒行礼,先给莘迩行礼,又给羊髦、唐艾行礼。
礼毕,他爬将起来,禀报了入狱见宋羡的经过,把纸从怀中取出,呈与莘迩。
听完了乞大力的禀报,莘迩捻纸,看了下宋羡写的那两行话,示意乞大力把之拿给唐艾、羊髦看看,面露怒容,说道:“宋羡求殉其两婢,卿二人以为何如?”
羊髦说道:“人殉之制,久已明禁。宋羡造谣明公在先,今求两婢殉其在后,此人枉为宋氏子弟,素获议者‘秀士’之誉,非只挟私怨,诋毁明公,以私坏公,而且残虐。明公,他的此求断然不可允之!”
唐艾没做什么评论,只在看后,赞了句“我心清凉”数语小有雅趣,就把纸还给了莘迩。
莘迩厌恶地将纸揉弃,看也不想再看一眼,说道:“士流视百姓、奴婢为‘非类’,而百姓、奴婢又哪个不是父母生养的,亦人耶?宋羡‘我心’虽雅,此求实丧心病狂,确不可允。”命令乞大力,说道,“他既不答我问,也就算了,你下去吧。”
除非造反谋逆之类罪大恶极的犯人,就算已经定下罪名,待要处斩的罪犯,也不是说杀就杀的,秋季主刑,通常会是到秋天再行刑,宋羡“口出妄言”,显是没法留他活到秋天了,只能循处决其兄宋方的例子,也给他个特别的加急用刑,莘迩已然决定,明天就上奏请诛宋羡。
乞大力知羊髦、唐艾应是正在与莘迩商量什么重要的公务,当下应诺退出。
待他出堂走远,莘迩三人把准备杀掉宋羡这件小事,丢到一边,继续讨论他们刚才在说的。
三人刚在在说的,是羊髦、唐艾一起向莘迩提出的一个建议。
便是,羊髦、唐艾建议莘迩,遣使去见桓蒙,再度向他提出趁秦、魏交战的机会,两下联手,分击关中、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