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可能因为一句《论语》中孔子的话,因为几句前代秦人的诗,就对蒲茂产生耿耿的忠心,但至少,短短的时日内,蒲茂就以他迥异於慕容氏历代君主的重儒、敬士之风,使这些洛阳等地的唐士,对他产生了好感。
回到营中,蒲茂帐前,臣属们拜辞散去,只等孟朗部到达贵乡,就要开始攻打邺县的前期作战,进攻黎阳郡等地,各项的军政事务很多,他们各忙各的去了。
有四个人没走。
四人俱是唐人。
一个年四旬,壮硕魁梧,相貌堂堂;一个身材矮小,四尺余高,眉短须赤;余下两个肤色黝黑,长相近似,是兄弟二人。
正是前时投到蒲茂帐下的洛阳乞活军的军帅李基,与李基手下的王农、冯太、冯宇三将。
四人窃窃私语了片刻,留下王农三人,李基到至蒲茂帐外,求见蒲茂。
很快,青雀便出来,召他入内。
李基进到帐中,伏拜行礼,说道:“臣李基,拜见大王。”
蒲茂清朗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卿请起身。”
李基起身,垂手弓腰,双目下视,姿态甚是恭谨。
蒲茂问道:“卿说有事禀孤,何事?”
李基恭恭敬敬地说道:“臣闻大王已经下旨,调杨满部攻上党郡,臣斗胆敢请大王,自请协助杨满。”
蒲茂说道:“卿想去打上党郡?”
“臣是并州人,臣的部曲也多是并州人,自前唐末,北地大乱以今,臣家与臣的部曲诸家,虽已是数代流落河北,可无时无刻,臣等都盼着能回到故乡!因此,臣斗胆敢有此请。”
上党郡是并州的辖地。唐室南迁之前,并州的州治也是太原郡的晋阳县,李基帐下的部曲,事实上,多是太原籍贯,但上党与太原接壤,其中也有一些是上党郡人。不管是上党郡人,还是太原郡人,都是并州人,故在知道了蒲茂调杨满打上党郡以后,因上党郡挨着黎阳、濮阳郡,所以李基和他的部曲,就起了协助杨满攻打上党,归还故乡的念头。
蒲茂思考了下,说道:“孤说让孟师衣锦还乡,却把你与你的部曲给忘了。也是,你们乞活号称‘并州乞活’,泰半都是并州的原籍,眼下看到还乡在望,遂生思乡之情,急於归乡,孤对此可以理解。只是,攻克邺县才是此次孤伐伪魏的首功,上党仅侧翼罢了,卿如协杨满进攻上党,便是轻取此郡,功劳可也不会很大啊。卿情愿舍弃首功,换那小功么?”
这一番话,处处为李基考虑,李基小小感动,答道:“臣乡野陋士,焉敢奢求功劳?能为大王死而后已,立下些微小功,已是臣之所望。”
攻打洛阳等战中,李基部下的乞活军,人数尽管不多,但一则,王农等将俱勇,尤其王农,剽悍无前,二来,乞活兵卒绝大多数是在军中长大的,长期地生活於困苦、战争中,从小就被他们的父兄教授槊、弓、格斗之术,战斗的技巧与战斗的意志都很出色,同时,他们的父兄、战友不少战死於和慕容鲜卑的过往历战中,他们对慕容鲜卑怀有深深的仇恨,战斗时奋不顾身,故李基和乞活军着实是为蒲茂立下了不小的战功,唯是,战功虽然不小,话说回来,其军的兵数到底少,便是放了他们去帮杨满,也无损於蒲茂攻打黎阳、邺县的作战计划。
蒲茂遂叹道:“狐死首丘,况乎人也?北地战乱百年,流落异乡的百姓不计其数。陇州莘幼著有过一叹,孤伐魏之前,尝闻之,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语深得孤心!解百姓倒悬,还河北王道乐土,此孤之志也!”亲近地唤李基的小字,说道,“僧施,孤许你了!”
李基拜倒谢恩。
辞拜过了,李基出到帐外。
王农、冯太、冯宇等围拢上来,问他蒲茂是否应允。
李基说道:“大王同意了,今天就下旨。咱们做好准备,明天便拔营去上党郡!”
请求被蒲茂允许,是件好事,但李基面色带喜之余,边带头往本营去,边眉眼如有所思,冯宇察觉到了,以为他有心事,问道:“将军,在想什么呢?是在筹思该如何打下上党么?”
李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那是什么?”
“适才帐中,大王给我转述说了一句陇州莘幼著的话。”李基一边走,一边把蒲茂转述的那句话说给了三人,问道,“你们觉得莘幼著此话,说得如何?”
王农皱眉说道:“亡,当然是百姓苦;兴,怎会百姓苦,我看此话不通。”
冯太、冯宇也不太理解。
李基的家族曾是唐室的簪缨世家,虽久不做唐官了,然一直掌握着这支洛阳乞活军,还是人上人,他能理解莘迩此话前半句的意思,心道:“亡,固百姓苦;兴,百姓苦者,当道势族,为私利横征暴敛,奴役百姓故也!”
王农粗野,懂不懂都无所谓,也就算了,冯宇很得李基的欣赏,见他皱着个脸,苦思冥想,想不明白,李基就把自己的这番见解,告诉了他。
冯宇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莘幼著此语是这个意思!”走了几步,心道,“莘幼著南取汉中,东夺陇西等郡,而下又北占朔方,近年威名不小,闻他此语,又像是个悲天悯人的,倒与大王的仁义似乎差可相拟。”忍不住问李基,说道,“将军,莘幼著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