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骑士哼了声,冲张韶行个军礼,提着那军吏的羊皮水袋,洋洋得意地牵马去了。
不但被抢水,还挨了打的那军吏,委屈不已,与张韶说道:“将军,我精打细算,好不容易省下的那些水,又岂是为我自己?我部下有几个兵卒渴的不行,我是打算拿出分给他们的,却被那狗东西路过看见,便给我劈手抢去!将军,你怎么这就放他走了?”
张韶拍了拍这军吏的肩膀,安慰他说道:“我知道你仔细,也知道你爱兵如子。”望了望那骑士离开远去的身影,放低声音,亲热而诚恳地说道,“可那骑士是高将军的部下,高将军是曹领军的爱将,他的名头你不曾闻么?谷阴军中一霸是也!就连曹领军也让他三分,便是征虏,等闲也由着他的性子。咱们才从西域回来,在谷阴人头生疏,对他只好礼让。这口气,你且忍下去罢!”
“他说我还不如他的马!”
“哎呀,太马营、牡丹骑的骑士,不都这般自傲么?他说咱不如马,咱们就不如马了?且待攻打朔方,咱们好好打出个漂亮仗来,给他们瞧瞧就是!”
张韶说到这里,顾看围聚在左右的兵士们,见这些兵士都是自己的部下,便从马鞍边摘下水囊,递给了这个军吏,说道,“你说你部下有几个兵渴坏了?贺兰山已在眼前,到了山下,随你们喝个饱!我的这囊水,也是我省下来的,你先拿去给兵士们分了,暂做解渴。”
那军吏能够理解张韶的为难,又见张韶把自己的水分给他,委屈和愤恚虽然仍存,少不得,亦有感动浮上心头,局促地说道:“将军,望山跑死马,贺兰山虽已在望,要等到山下,恐怕还得多半天,这天气热的,火炉似的,将军没有水怎么能行?这、这,我不能要。”
张韶治军,素来号称与部曲同甘共苦,此次穿越漠区,他也保持了一贯的风格,在用水上没有给自己特殊的待遇,而是与全军的将士们一样,每日都是按定量分配的。他这一囊水,是他今天的定量。那军吏知道这点,因是不肯要。
张韶哈哈一笑,硬把水囊塞到了他的手中,说道:“给你,你就拿着!”
那军吏感动至极。
张韶又安抚了下周近的兵士,兜马而回,返至了中军。
漠中的气温太高,张韶身体又肥胖,尤其怕热,到了中军,他已是汗流浃背。
几个亲兵支起了个简易的帐篷,请他入内做个乘凉歇息。漠上没有障碍物,部队的行军一览无遗,因为沙子软,行速也不是很快,张韶就从善如流,入到帐中,权且休息片刻。
亲兵队长偷偷地摸入帐中,从怀中取出了个不大的革囊,奉给张韶。
这亲兵队长是张韶的从子,最得张韶信赖的。
张韶接过革囊,拽掉塞子,猛地往嘴里灌了几口,有红色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流,他伸手把之抹去,问道:“还有几囊?”
那亲兵队长说道:“不多了,还剩五囊。”
张韶小心地把塞子重新塞住囊口,还给那亲兵,说道:“得省着点喝了!”吧唧了两下嘴,说道,“惜乎无冰,要能是凉的,就更可口了。”
这囊中装的,却是葡萄酒。张韶久镇西域,好饮此物,乃与从谷阴出兵时,叫他的这个从子、亲兵队长备下了些,带在了军中。入到漠区以来,每天一囊水的定量,实是不够张韶用,渴极时,他就用这葡萄酒在帐中润喉。为不影响他与兵共苦的形象,这事只有他两人知道。
那亲兵队长笑道:“阿父,想喝凉的还不好办么?等到了朔方,我给阿父找冰!”
便在此时,帐篷的帘幕被人掀开,一人走了进来。
那亲兵队长吓了一跳,革囊拿在手中,已是来不及塞回怀里了,他转目去看,见来人是李亮。
李亮进到帐内,皱着眉头向张韶行了个礼,说道:“将军,我听说太马营的一个骑士,抢了别的兵卒一囊水?将军竟没有责罚他,而反把自己的水……”目光落到了那亲兵队长手里的革囊上,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葡萄酒的味道,正在说的话戛然而止,愕然问道,“这是?”
张韶神色自若,满脸和蔼可亲的笑容,示意亲兵队长把革囊给李亮,说道:“一点西域特色,你来尝尝。”
李亮接住革囊,低头看看囊边残留的酒渍,抬眼看向张韶,说道:“这……”
“小小意思,莫要推让!”
李亮到底是没有喝,但因了这段插曲,他原本想建议张韶重重惩罚高延曹部下那骑士的话,也就不再说了,辞别出帐,行未几步,那亲兵队长撵了出来,拽住他,说道:“刚才……”
李亮不等他说完,立刻接腔,说道:“刚才我什么也没看到。”
就不说张韶大方地分水给部下,自己却偷喝葡萄酒这事该怎么评判,只那葡萄酒也是酒,带酒入营,本就是违反了军纪的。
得了李亮的话,那亲兵队长回去报与张韶且不说,只说李亮,往前走了数步,顿足回顾,往张韶休息的那个小帐篷看了眼,心道:“这位张将军,还真是……。”借用张韶好说的“小特色”,评价他,“嘿嘿,别有特色。”
入夜时分,部队到了贺兰山下。
再往前行,就要改道向北,准备渡过黄河了。
这天晚上,在山边筑营以后,张韶召聚高延曹、赵染干、赵兴、李亮、邴播、安崇等一干从军攻朔方的将校,和参谋军机的张龟、杨贺之,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