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后是主,小臣是臣,臣有的,都是太后所赐,莫说区区一个坐榻,就是臣的性命,太后什么时候想要,小臣也都随时乐於献上。”
这话没什么好笑的,左氏却抿嘴一笑,遂不再谦让,就到了案后莘迩的坐榻上坐下。坐榻还是温热的,可见就在不久之前,莘迩必还是在此坐着的。左氏往案上瞧去,看到了一张展开的素纸,拿起来看了一看,问道:“这是细作送来的情报吧?”
莘迩说道:“是,太后明察秋毫。此正是臣派到伪魏的商队,从伪魏送回的有关秦主蒲茂攻取洛阳一战的情报。”顿了下,说道,“这道情报,臣於接到的当日,就已禀到了朝中。”
“不错,这事儿我记得。”左氏大略浏览了下这份情报,其内容与莘迩上禀的并无区别,她很快找到了她感兴趣的地方,笑与莘迩说道,“将军,那天你把这道情报禀入朝中,我在宫中看到,当时就想问问将军……”她左手拈起纸,右手往纸上的一个名字点了点,接着说道,“这个王石奴,到底是何人也?值得在此份颇为重要的情报中,特地把他的名字提出?”
有关洛阳之战的这份情报,总共只出现了四个人的名字,一个是蒲茂,一个是孟朗,一个是慕容武台,第四个即是王石奴,也即王农。蒲茂、孟朗、慕容武台的名字出现,很好理解,他们三个是对阵双方的各自主将和谋主,然而王农,在左氏看来,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她之前从未听说过此人,何以够格被列名其中?
莘迩给左氏解释,说道:“太后请细看,其实情报中已经说明了为何会提及王农之名。无有其它缘故,唯因此人实在勇悍。
“臣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情报中的原文是这样写的:‘慕容武台既以勇著名,而王石奴轻视之,乃战前放言,将生擒慕容武台。四月十四,秦兵大举攻洛阳,先以槌、斧破魏连环马阵,陷其城外大营,继四面围城,石奴驰马搦战城下,使兵士詈骂武台,极作羞辱,及其父祖,武台因引甲骑出战。石奴个小,藏於马鞍,进退奔腾敌骑间,武台等刺之不中,射之无的,武台反为其伤,洛阳守卒震惧,适慕容炎弃邺北遁,军心遂溃,洛阳乃陷。’不知对也不对?”
左氏夸赞说道:“将军的记性真是好,一个字也不差!”
莘迩微微一笑,照例谦虚了两句,继续说道:“太后,王石奴,名叫王农,石奴是他的小字。此人是洛阳乞活军中的勇将,并州乞活的后裔,魏军中久有传言,说‘千军万马,当避王石奴’,从此话即可见此人之勇悍。他於前时从其军帅李基投了蒲茂,得到了蒲茂的重用。
“这个人身材矮小,据闻身高才四尺,故而藏身马鞍,可隐匿身形,使敌人看不到他。臣料他与慕容武台的这次城下交战,他所骑之马,一定亦是甲骑,这才武台等魏骑刺、射他不中,刺、射其马亦不伤,由是武台竟反而被他击伤。
“就不说洛阳之陷,与武台之伤,实有干连,只说那慕容武台,是伪魏现下伪主的三弟,素来号称骁武,在伪魏的宗室中,论其於魏军中的名气,是只仅次於慕容瞻的,今却伤於他手,单凭这一点,王石奴其人名,就已有列入此份情报中的资格了。”
左氏美目中异彩连连,说道:“将军当真博闻广识!乞活在魏地,与我国隔着虏秦,但对其军中的人物,将军都一清二楚。”
莘迩实事求是,如实回禀,说道:“臣不敢瞒太后,魏地的乞活军,如今大小十余支,有名有姓的军帅、军将何止百余,臣亦不能尽知。这个王石奴,臣也是在看到了这份情报后,才临时关注,从而知晓了这些的。”
左氏问道:“洛阳方面,可有后续的情报么?”
“还没有。目前所知,仍是慕容武台在洛阳陷落以后,突围向北撤退。臣估料之,他向北败退,只有去邺城这一条路,计算时日,他现在应该是已经败归到邺城了。”
左氏临朝至今两三年了,从最初的对军政一窍不通,到现在,通过不断地学习,不但对本国的军事、政治,连带对秦、魏、唐等国的军政诸事,都已有了大概的了解了,同时在莘迩的教导下,她如今也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定西能不能保全疆土,对内的治理是一方面,境外秦、魏、唐等国的形势变化,更是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故此,她是很能明白到秦、魏、贺浑邪这回混战的结果,势必将会影响到定西未来的局势的,便顺着这个话头,目注莘迩,说道:“将军,伪魏两面受敌,慕容瞻、慕容武台先后兵败,慕容炎弃邺北窜,伪魏的情况看来很是不妙,但蒲茂、贺浑邪各拥强兵,到底此番北地的混战,谁会胜出,将军有何判断?”
说完,左氏正襟端坐,妙目不离莘迩,一副专心等待听他解疑答惑的乖巧模样。
左氏年已三十,接见臣下时,总是威仪严整,只有当在莘迩面前的时候,才会有时显出这样与其成熟年龄不符的,宛如少女一般的样子,虽是她这份乖乖女的模样,莘迩已非头次见到,可这时再次看到,却不由自主的一如之前,又是心中一动。
陪坐旁边的唐艾,看了眼婉美的左氏,看了眼英气的莘迩,摇了摇羽扇,感叹想道:“太后对明公的信任,无以复加了!古之明君贤臣,君臣相得的典范,也不过如此了。”
莘迩定住心神,回答左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