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摇了摇头,说道:“千里,你这话不对。”
“怎么不对?”
“我夏人行土葬,古巴蜀人行悬棺葬,无非是因为我夏人世居平原,而蜀地多山的缘故。勃野出使盛乐归来,言及拓跋部行潜葬之俗,这是胡牧通行的葬俗,亦与我唐人有异,究其缘由,也是因胡牧居住的环境与我唐人不同,他们游牧草原,行踪不定,今之其人死於此,明日其之宗族、部落可能就迁徙别处,故而既不能照看坟茔,为防人掘盗,即采潜葬之制。谚云‘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此言是也,盖风俗者,多因地、因时而生,与愚、不愚是无关的。”
莘迩长篇大论地说罢,叮嘱唐艾,说道,“千里,你读过我的《矛盾论》,应知当下的主要矛盾何在,岂在攻伐?而正是在夏、夷之争!
“胡夷如能得夏人心,则胡夷胜;夏人如能得胡夷服,则夏人胜。蒲秦之蒲茂,用孟朗之术,行王道之政,大肆沽恩,收拢夏人,此我陇之劲敌也。当此时刻,千里,你万不可有轻蔑胡夷之心,若因此而致使我陇地的胡夷诸种叛我从秦,抑或聚众作乱,则我陇亡无日矣!”
唐艾是个思路开阔的人,并不迂腐,听了莘迩的话,深觉有理,便改了自己的观点,说道:“明公所言甚是。”
莘迩意犹未尽,补充说道:“千里,阴师与我陇地的诸多大儒正在修撰的通史,你是读过的,夏、夷本是一脉,同为炎黄胄裔。
“就拿賨人来讲,武王伐纣,賨人持板楯以从,那可也是周朝创立的功臣啊。所以賨人等胡夷今与我夏人有别者,就是因为我刚才所说的,无非是因为各自长期所处的环境不同,道路阻隔,互相的交流逐渐稀少,故是造成了这个结果。
“千里,这就是夏夷之变的道理啊!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夷狄进中国,则中国之。彼与我既然本出同脉,我以恩德抚之,王化教之,习其之长,授我之优,今虽有别,假以时日,比如万河汇聚,未尝不可仍归於一流。”
唐艾应道:“是。”不忘之前的发问,接着问道,“如此,则明公缘何发叹?”
“我所叹者,山崖峭壁,这般险峻,蜀人竟能置棺於上。如果能够得到这样善於攀援、履险如夷、胆勇兼人的兵士万人,用以击蒲秦,我将如虎生翼啊!”
唐艾哪里料到莘迩想的是这个,一时无言。
他旋即笑道:“此有何难!汉中今已为我有,待下秦德、唐寿,粗略计之,可得唐、賨、僚、戎民口数万,从中择善攀援者充军,万人之数纵不易足,五千可以得矣!”
募兵的事情,得等到打下秦德、唐寿之后才能再说。
莘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唐艾,说道:“千里,你适才问我,可知梓潼二字之由来。我还真不知道,想必你是知道的了?”
唐艾提起精神,答道:“梓潼县东为梓林,西枕潼水,故是有人以为,梓潼之名是源於此。其实不然。梓潼两字,在艾看来,那个‘潼’,应是童子的童才对。”
“哦?为何是童子的童?”
“昔年大禹治水,至此,欲造独木舟,知尼陈山有梓木,径一丈二寸,令匠者伐之,而梓树不伏,化为童子,禹责而伐之。梓,梓树也;童,梓树所化之童子也。是为梓童。”
莘迩笑道:“卿博学多闻,足不出陇,知天下事!”
唐艾自得地摇动羽扇,却忘了他没坐牛车,山道寒冷,扇子一动,冷风扑面。
他赶紧把手停下,紧了紧脖外的衣襟。
听到军官们提醒士兵注意脚下的命令,唐艾下意识地眺望前方,回顾身后。
前边与后边,皆是艰难行进的步骑,还有推着独轮车运输辎重的役夫,看不到头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