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朗虽是委身於贼,但他在虏秦国内,推行轻徭薄赋,从这方面来看,他对虏秦国中的我唐人百姓,还是有功的。且他在虏秦国内,兴学尊儒,子曰‘有教无类’,他这也算是在教化蛮夷。并又则,孟朗非是高门子弟,寒士而已,我说句不该说的实话,凭他的这个出身,就算是去了江左,或来了我定西,恐怕也定难得到重用,相较之下,当然还不如仕於虏秦。”
张龟前半辈子的生活过得很艰辛,所以他更能从底层、务实地角度来评价孟朗的选择。
唐艾完全不赞同张龟的看法,他冷笑说道:“自古焉有胡人为天子者?虏魏、虏秦僭号称尊,已是悖逆,孟朗从贼助虐,更是不可饶恕!长龄兄,你说的那些,都不是正理,是歪理!”
莘迩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感叹,居然引起了手下两员爱将的激烈争执。
莘迩心道:“千里与长龄针锋相对。他俩辩来辩去的,怕是难以辨出个真章,到头来,说不得,还得请我表态。”
对这个问题,暂时来讲,莘迩是不想表态的。
果然瞥到唐艾的目光转向了自己。
趁他尚未发声出问,莘迩赶忙岔开话题,笑道:“我闻孟朗早年也曾生过南下江左之念,但在征询其师意见的时候,其师说:‘在此自可富贵,何为远乎’?孟朗由是息了求仕江左的念头。正好赶上蒲茂的父亲为蒲茂聘请老师,孟朗遂得举荐,乃入蒲家,自此成了蒲茂之师。”
孟朗是秦国如今极其重要的人物,对他的旧年经历,莘迩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
张龟说道:“孟朗之师所以建议孟朗无须南下江左,料其缘故,定就是龟适才所言之孟朗的族声低微了。他纵是去了江左朝廷,顶多也只能蹉跎下流,终其一生,怕也无法得展其能。”
莘迩笑道:“能否得展其能,是他的事,与咱们无干。”问张龟,说道,“赵宴荔投降以后,现在何处?蒲茂是如何处置他的?长龄,对此,你可有查知?”
莘迩问起了公事,张龟与唐艾不好再争论孟朗的好坏了。
张龟答道:“已经查知。”
仗打赢了,怎么处置俘虏?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从中可以看出胜利者一方的政治智慧。
一来,因为援助朔方一事未能成功;二来,秦国打下了朔方,国力必然随之增强,莘迩的心情原本是较为沉重的,他这会儿打起精神,说道:“你细细说来。”
张龟应诺,说道:“孟朗、苟雄出兵以前,蒲茂已在咸阳给赵宴荔父子起了宅院。赵宴荔投降之后,与诸子被送到咸阳,住进了这所宅院。蒲茂没有惩治赵宴荔,不仅给了宅院与他,且给他授了一个三品的伪将军号;赵宴荔的几个嫡子,也各得到了相应的伪职。”
莘迩聚精会神地听罢,神情不禁略微古怪,嘿然稍顷,说道:“预先为赵宴荔父子起了宅院?这个蒲茂……,嘿嘿,倒是对自己挺有信心。”顿了下,沉吟片刻,说道,“无有诛罚,赏赐其官。”环视堂内的众人,叹道,“蒲茂虽是胡夷,小有气度!”
羊馥以为然,用客观的语气评价说道:“蒲茂此举,近类王者之风。”
唐艾不赞同,晃着羽扇,连连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明公此称、参军此誉大谬!”
莘迩说道:“哦?”虚心请教,问唐艾,说道,“缪在何处?”
唐艾捉扇在手,侃侃而谈,说道:“赵宴荔素有反复之名!纥骨万是他乞来的援兵,而他坐视纥骨万兵败不救,又从此事可以看出,此人不仅反复,而且忍毒。对这种人,最好的处理办法,唯一个‘杀’字!
“蒲茂非只不杀,更授与官。明公,这怎么能叫‘小有气度’?更遑论‘王者之风?’”
“那依卿高见,蒲茂此举,实是错了?”
“大错特错!蒲茂此举,分明是为了博一个区区‘仁厚’虚名而忽视了实际的隐患。这样的举措,完全是沽名钓誉,鼠目寸光,焉可称有气度?更别说与王者相类了!明公,其之此举,不可取也!设若虏秦国内无事则罢,一旦有事,艾料之,赵宴荔定会成为蒲茂的后患!”
莘迩想了想,认为唐艾说的有道理,但同时,他也不觉得蒲茂的此举是错的。
有些事情,正如唐艾所说,“设若无事则罢”,“一旦有事,定为后患”,除非后来出现了恶劣的后果,在此之前,本来就是不好分辨对错的。
赵宴荔和他的儿子们都被送到了咸阳,莘迩想到了阿利罗。
乞大力与阿利罗“一见如故”,憨厚朴实的面相拿出来,引着阿利罗去了几趟妓寮,与他喝了几场花酒,就把阿利罗哄得五迷三道,对他依赖有加,两人只差结拜香火了,已把铁弗匈奴的诸种内情,悉数打探明白,禀与了莘迩知道。
莘迩心道:“原想着如能救下朔方,也许可以从阿利罗这里入手,加强一下对赵宴荔的影响,但现今赵宴荔兵败,短期内,阿利罗对我是没甚用处了。”
他寻思了下,对羊髦说道,“士道,你明日派个人去问问阿利罗,把赵宴荔父子被擒,现在咸阳的事情告诉与他,看他是想去咸阳与赵宴荔团聚,还是愿意仍留在我定西。”
羊髦应道:“是。”
门外来了一吏,在外禀报:“将军,显美县长姬韦应召到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