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神色不动,笑道:“久闻宋家有子,幼即高名,青出於蓝,乡人誉为雏凤。盛名之下无虚士。”问张道将,说道,“宋鉴是不是刚过弱冠之龄?”
张道将答道:“是。”
莘迩赞叹良久,说道:“内史宋公生了个好儿子!假以来日,国家之干才也!”
宋鉴,便是宋闳的那个次子,小名黑奴的。
张道将心道:“这回的特考是宋方主持的,结果宋鉴得了天下第一,显美县长得了倒数第一。显美县是显美翁主的汤沐邑。将此两个‘第一’放在一起看,宋方的用意不言自喻,除了一面抬举自家人,一面恶心莘幼著之外,不会有其它的。
“莘幼著对此不会看不明白,却浑若无事,褒赞宋鉴。昔在建康,我怎没有发现他的城府如此之深?伯父教导我的对,我之当年,自以才高,而实飞鹰走犬,纨绔子弟罢了!”
莘迩问道:“议下如何奖、惩了么?”
“将军,毕竟此次只是特考,不是全面的考核。牧府议论,可待后年大考以后,把两次的成绩综合一起,再做奖惩。”
莘迩摇头说道:“明宝,……我能呼你的字么?”
字者,朋友、尊长呼之。
大凡只有关系较为亲密之人,或者尊卑直属分明之时,才能呼对方的字。莘迩与张道将的关系,绝对称不上亲密,两人的官品虽然有差,属不同的系统,也称不上尊卑直属分明。
因此,张道将听了莘迩此话,又一次地楞了下,随即答道:“悉从将军之便。”
莘迩满脸笑容,亲切地说道:“明宝,你不会还记恨我吧?”
“下官怎敢!”
“说了你不要自称下官。”
“是。道将怎敢!昔日道将少不更事,数犯将军,今日想来,道将如坐针毡。当日道将险些酿下大祸,而不意将军非但不记道将前过,反伸援手,制止住了道将。要非将军,道将何有今时!道将不仅不记恨将军,还感谢将军的恩德。此道将肺腑之言!”
莘迩目注张道将,瞧他一脸的真情实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心道:“明明是我搞的你父子下狱,如不知道的,听了你这话,说不得,怕还当成是我救了你。”哈哈大笑,说道:“人谁无年少轻狂时?明宝啊,过去的事情不说了!”开玩笑似的,说道,“只要你不记恨我,我就放心了。”
“道将对将军唯有感念之心,毫无记恨之意!”
莘迩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接上刚才的话头,说道:“牧府的议论固然不错,然以我陋见,此次特考是‘文案限日’之课的头次考核,为表明朝廷的重视,似不宜等到后年大考再说,应该即刻加以奖惩。”
“将军欲何以奖惩?”
“如你所言,我朝官员懒政的积弊日深,宋鉴天下第一,正急需他这样的榜样,来示范朝中、郡县,可擢迁入朝;显美县长姬韦考核为殿,需加严惩,待核实之后,罢免其职!”
张道将玩味想道:“‘核实之后’?”口中恭敬应道,“是,道将回去后,便把将军的意思转告牧府。”
“你不用转告牧府了。”
张道将愕然,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莘迩微笑说道:“我朝孤悬西北,与朝廷音讯久断,因我朝虽是王国,然我国的政、军诸事,却早是已经自理。既已自理,我以为,为了政事能够通顺,就应从权,不妨略效朝廷官制。”
“略效朝廷官制?”
莘迩颔首说道:“正是。事实上,我朝现置的官职,不少已是在仿效朝廷了,如贾子明任之执法御史,就是仿效的朝中侍御史。侍御史可仿,它职当然也可仿。明宝,你说对么?”
张道将隐隐猜到了莘迩要说什么,应道:“是。”
莘迩说道:“所以,我已上书朝中,请仿江左朝廷,别设考功曹。”
张道将心道:“果然如此!”说道,“考功曹?”
“本以我朝规制,考课自有曹,而自我朝立国,对官员的考课之事,一直都是由牧府的别驾从事兼领。别驾为牧府之首吏,日常政务已然繁杂,又哪里有足够的功夫细考官员政绩呢?考课在拔优贬劣,事关国家、民生,关系重大;且我国举目皆胡,官吏之得任否,越加重要。
“故是,我认为考功曹之设,势在必行!”
“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国朝章制,考功曹属尚书台,是尚书台的十五曹之一。我国现无类似尚书台的官廨,尚书台之权,分於内史与牧府。敢问将军,此考功曹如设,是属内史?抑属牧府?……将军适才叫道将不必转告牧府,可是打算将此曹辖属内史么?”
张道将嘴里说着话,心里想着,“内史是宋闳,牧府别驾是宋方,不归牧府,归内史,不一样都是属宋家管么?莘幼著辛辛苦苦,岂不白忙一场?还是说,他打算将此曹划归督府?督府管军不管政,他若真有意把此曹设在督府,名不正言不顺,怕是只会激起滔天的反对。”
莘迩笑道:“大王,官民之君也。此考功曹,我愚以为,以属王府为宜。”
张道将忍不住心中称赞,想道:“把此曹归入王府,二宋便是不满,也无话可说!难不成,他俩还敢与大王争权?”说道,“将军高见,诚然如是。”
“考功曹的曹掾,有待朝中商议。我於上书中,建议设曹史二员,已举卿为右曹史。”
“将军厚爱,道将惶恐!”张道将脑中念头转动,竟是没有发觉莘迩已是不仅呼他之字,连“卿”这种亲昵至极的称呼都叫出来了,他迟疑了片刻,说道,“考功曹之设,确乎是国家需要的。只是,将军,朝中诸公,会同意么?”
莘迩笑吟吟地说道:“朝中诸公先不说,明宝,卿欲任此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