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答道:“上次我召诸部酋大来郡,便有图图部的大率。”
说着话,一个强壮如犍牛的中年胡率形象出现在了他的记忆中。
他心道:“建康的卢水胡四部之中,图图部的大率最为质野。”这是他上次见过诸部胡率后,就对图图部大率的性格做出的判断。
虽已知此,但对此人竟敢劫拦乞大力、秃连樊,并杀了秃连樊的两个从骑,莘迩却仍吃惊。
他又想道:“这厮就不怕我遣兵讨伐么?图图部不过帐落千余,我一击可平。”
略作忖思,料图图部的大率尽管粗莽,却不至会不计后果;召胡这件事,莘迩日夜考虑,早就把方方面面想透彻了,当下沉心探究,瞬间就想到了图图部敢这么做的几个可能缘故。
“这件事,明公打算如何处理?”
“宋公有何高见?”
宋翩气势汹汹地说道:“胡夷,禽兽也,畏威不怀德!”
“公建议我领兵击讨么?”
“区区图图小部,杀鸡何必牛刀!明公无须动用本部,可即上书,请王令下,点郡兵讨之!”
傅乔唬了一跳,心道:“老宋!你我以前不熟,我到郡这些时日,咱俩可是三五天一会,郡府补给我的迎新钱,我也大大方方地分给你了一半,交情不错啊,你怎么害我!”
定西国内胡夷众多,各郡都有,因是,大都督府直领的“中”、“外”军以外,酒泉、建康、张掖等内地的数郡又各置数量不等的若干郡兵,由郡尉统率,负责境内的日常治安。
宋翩建议不动用莘迩的本部,用郡兵击讨,按理说,话是不错;但问题是,郡尉乃是傅乔,也就是说,莘迩如果同意宋翩此议,傅乔就得带兵上阵了。他可是个不知兵的。
傅乔马上说道:“宋公,乔以为不可!”
“为何不可?”
傅乔支吾多时,费劲心思,想出了个理由,说道:“如公所言,图图,区区小部,今却敢妄为至是,常理度测,必有缘故。”对莘迩说道,“明公,乔之陋见,还是先搞清楚了再说。”
莘迩颔首,说道:“君所猜度,适我所虑。”吩咐乞大力、秃连樊,“你俩且先退下。”
乞大力、秃连樊领命拜出。
莘迩心道:“图图部的大率敢这么做,背后肯定不会没有缘由。我方才想到的那几个可能,或许便是他胆子的依仗。只是,几个可能,我暂时尚不能确定哪个才对。……景桓的举荐名单已经递上;却是正好可趁这个机会,看一看他们各自举荐诸人的实才,听听他们的意见。”
於是,莘迩从容说道:“图图部此事,牵扯重大。功曹诸君,可召你们荐举的诸吏、士子来堂,共议论之。”
史亮等人没想到莘迩会来这么一出,都怔了一怔,旋即明白了莘迩的用意,想是欲借机试才,纷纷应诺,各出堂外,使人唤他们举荐的那些府吏和白身的士子等速来。
宋翩气哼哼的,一口一口饮茶。
傅乔时而举首,时而目地,担忧莘迩在议事后,终还是采取宋翩的意见,心道:“真要如此,我只能厚着脸皮,求幼著换个人领兵了。”
莘迩令堂外吏,去城外军营,把羊馥也叫来。
随之,他闭目沉思,反复推敲他想到的那几个可能性,并思索对策,慢慢的,有了腹案。
史亮等推举的,九成是郡吏,一成是没有入仕的士人。士人只有一个是外县的,自是不用理会了,其他的虽然不在郡府,但乐涫县城不大,出而召之,来得也都很快。
应召的郡吏、羊馥、士子们络绎来到。
黄荣因见莘迩在思考问题,怕来的人打扰到他,站在堂外,阻止他们进去。史亮有样学样。
张道将高踞榻上,纹丝不动,不屑地心道:“阿谀小人!”
等了约一个多时辰,所有的人到齐。
黄荣先行通报,随后与史亮引诸人入堂。
共有二十来人,年纪大的四十来岁,年级小的只有十五六。
羊馥官位最尊,戎服领头,众人或冠带严整,或白帻素服,排成四列,拜倒行礼。
礼毕。
莘迩和声叫他们落座。
忽闻“啪嗒”一声。
上及莘迩、傅乔、宋翩,下到撩裙登榻的诸吏、士子,堂中二三十人,尽皆侧目,却是一吏的革带没有系好,掉落在了地上。
此吏三十年纪,面皮白皙,胡须疏朗,但见他於众目睽睽下,半点无有君前失礼的窘迫,弯腰拾起革带,慢条斯理地系好,作个揖,向莘迩告罪,不慌不忙地上榻。
较以宋翩的割裙,此吏的风度足可相抗。
饶是傅乔忧心带兵,此时亦忍不住抚膝说道:“‘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若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