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书军令一道,你即刻前往牧场,察问详情。”
张景威现下属隶将军府,黄荣作为郡督邮,没有权力监察刺举,故此莘迩写道军令给他。
黄荣应诺。
他当天动身,南下牧场。
拿出分给内徙胡落的百万亩牧场,位在北大河的北岸,离乐涫百余里地。黄荣没有故作风雅地乘牛车,带了两个从吏,骑马而往。
次日下午,到了张景威的驻帐。
两人见面。
张景威已经猜出黄荣的来因,请他入帐坐下,不等他问,主动说道:“君今此来,是因为听说了我受贿的事吧?”
张景威、黄荣等的交情很好,私下来往密切,平时都是亲昵地互称“卿”的,今谈公事,所以张景威以“君”为称。
“正是。府君已知道了此事。景威,这是怎么回事?”
“君信我会贪贿么?”
“自然不信,但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景威吩咐帐外:“带进来。”
很快,四个唐骑押着两个胡人进了帐内。
这两个胡人都被五花大绑,甫入帐中,就被唐骑一脚踹翻,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
黄荣问道:“这是?”
“要说我受贿,确是受贿了。”
黄荣蹙眉说道:“别卖关子了,你说清楚点。”
“我带着胡落到了牧场后,为了熟悉他们,连日巡行其中。一个阿乌尔的头人偷偷宰了头羊,招待我。我事前不知,知道的时候,羊以被杀了。已经杀掉,不能扔了浪费。於是,我就与这个阿乌尔的胡牧们一起把这羊吃了。吃完,我临走前,给他们留了钱。到牧场至今,我,只受过这一次‘贿赂’。”
“那为何会有两个阿乌尔的胡牧闹事?”
张景威指了下那两个胡人,说道:“我已查探明白,谣言便是出自此二胡奴!是他两人在各个阿乌尔造谣煽动,那两个阿乌尔的胡牧受了蒙蔽,因来我驻帐喧闹。”顿了下,说道,“那两个阿乌尔的胡牧,已被我安抚好了。”
“原来如此!”黄荣疑惑地看那两个胡人,问张景威道,“你说他两个是胡奴?哪儿来的胡奴?他两个为何在胡中挑事?”想到了一个原因,说道,“莫非是卢水胡有酋大、小率不愿府君‘收胡’,因而派了他两个潜来,挑唆内徙的胡落生事么?”
张景威冷笑说道:“要是卢水胡的哪个酋大派来的,倒也在情理中。只可惜,不是卢水胡的人,是张主簿家里的胡奴。”
“张主簿?这,这,……。”黄荣又惊又怒,拍案而起,说道,“只不过因为府君没有用他之所举,他竟然就敢衔恨,作出这等无视大局的混账恶行?真是岂有此理!我这就回府,禀与府君!”
“且慢。”
“怎么?”
“君将此事禀与府君的话,府君会陷入何等的境况,君可想过没有?”
“你是说……。”
“张主簿的大父为朝上卿,其父操持郡县舆论,族中的诸父、兄弟罗列郡县,其势也大!你如将此事禀与府君,府君是该依法直断呢?还是投鼠忌器,陷入两难?”
“景威,你何意也?”
张景威铿锵有力地说道:“为臣下者,当为君分忧。这个难题,不宜推给府君,就由我来处置罢。”
“你要怎么处置?”
“收此二奴人头,传示两‘团’,以杜谣言!”
黄荣抽了口冷气,说道:“你就不怕引来张家的报复?”
“我任郡府吏十几年,未尝得过张家的半点好处;赖君之荐,府君擢我重任。景威,只知府君,不知张家。”
张景威小四十的人了,一直仕途蹇滞,很可能止步於曹史;忽得莘迩的垂青,可以说是柳暗花明,他当时就下了决心,要紧紧跟从莘迩,抱牢这条大腿,以期可得更高的上进。
替莘迩将此麻烦解决,是他在讯问出真相后,便就作出的抉择,之所以留了此二张家的胡奴到现在没杀,正是为等郡府来人取证。
他说到做到,雷厉风行,待黄荣录取完那两个胡奴的口供,当场便令唐骑将此二奴杀了,又叫唐骑持二奴首级,驰示两“团”的胡落看知。
黄荣半是佩服,半是忌惮,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郡府复命,并把张景威献忠心的话转达给了莘迩:“张司马说,请明公放心,他定竭力尽忠,务为明公署理好内徙胡事,如有过失,敢请明公军法斩之!”
令狐奉授予莘迩“假节”,他是真的有权可杀犯军令者的。
听完了黄荣的禀报,知道了“谣言”的来处,莘迩虽然也很惊怒,——要知,收胡乃是令狐奉极为重视的,张家在这里头捣乱,那简直与推莘迩入险境没甚不同,但是,张景威的作为却更加触动到了莘迩。
他不禁有些后悔,心道:“此前只知景威干练,不知他还如此果决,敢於担责。如能早点知道,我就不任他管署胡事,留在身边了。”
现下刚任他为板司马,不好立即调回。
莘迩想了下,叫人取了后院的骨诧,令郡小吏给张景威送去,并手写“孰谓无威”,亦令小吏捎去与之。
骨诧此鸟尽管得刘乐喜爱,比之收揽人心,当然是后者为重。
赠雕与之,意思不言自喻,以得力“鹰犬”而期张景威是也;“无威”则是驳斥张道将对张景威的蔑评。
黄荣离开的这段日子,史亮、张道将等大吏已经按照莘迩的命令,各自拟了份府吏、郡县士人的举荐名单。莘迩这时吩咐黄荣,叫他也写一份呈上。
黄荣闻言,心中大喜。
两天后,他把名单奉上。
综合诸吏的推荐,莘迩细细择选,将待对府吏进行一轮较大的任免时,又一件突发的事情,再次打断了他有意於人事上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