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说道:“罢了。宝刀赠豪杰。老支,我久闻你骁勇善斗,是胡中有名的豪杰,既然也喜此刃,我便送给你了!”将刀放在了支勿延的案上。
支勿延大吃一惊,下拜说道:“怎可使明公割爱?小胡万不敢受。”
“给你了,你就拿着吧。”
莘迩一步三回头,把恋恋不舍的姿态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当晚酒宴散了,支勿延捧着宝刀,开心地回客舍住下。
第二天清晨,听到外边有人叫他。
他披衣启门,见是个郡吏,大约记得此人叫什么荣,好像是莘府君的亲信下属。
两人见礼过。
黄荣开门见山,说道:“支君啊,你可能不了解府君。”
“什么?”
“府君的功业起於军旅,没有别的喜好,唯爱宝剑名刀。昨晚那柄曲刃来自西域,造型特异,兼以锋锐无匹,诚可谓‘殊宝’是也。府君喝醉了,乃才赠送给你;今日酒醒,必追悔之。我为君计,何不将此刃归还府君?讨了府君的欢心不说;我料府君必会以它宝相换,你并且能得到其它的赏赐。”
支勿延只是个小小的胡部佰人,哪里敢与莘迩争东西,深以为然。
当下,他洗漱换衣,等到郡府上值,立刻就去求见莘迩。未想到莘迩不受他归还,虽然满脸不舍的神色,却对他说道:“‘人不信不立’。刀已赠君,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终是未取。
支勿延返入客舍,拔若能、鹿游、且渠元光等胡率见他仍拿着刀,询问缘故。支勿延具述经过。胡率们听完,人人惊奇,赞叹不已:“莘府君真是一个讲求信用的人啊!”
黄荣目睹了莘迩坚拒支勿延还刀的过程,等支勿延走后,问莘迩道:“明公,支勿延位卑,区区佰人,为何选他,不选拔若能、鹿游等胡部之诸酋大?”他以为莘迩会选择拔若能或鹿游等酋大来作为立信的对象,毕竟这几人的地位高,却没想到莘迩选了支勿延。
莘迩笑答道:“正因支勿延的地位低微,所以我才选他啊!”
黄荣醒悟,心道:“不错。相比地位较尊的,立信的对象当是选择地位较低的更好。对位卑者尚能言出必践,对地位高的那还用说么?”叹道,“可惜昨夜宴上,没有寻常胡牧!”
如果立信的对象是个普通的胡人,效果自然最佳。
莘迩笑了笑,看着黄荣又是顿悟、又是喟叹,不知不觉的,脸上又现出了古怪的神色。
却是,黄荣几天前的送舞婢之策,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不光彩的一面。
将蓦然升起的“惺惺相惜”的念头逐出脑海,莘迩心道:“呸!老子那日作为,是出於苟且求活。这老黄的两次献策,无关求生,却皆毒辣,分明是他本性。且老子送的是、是男的,能和送‘弱女子’一样么?我怎能自贬身价,甘愿沦落到与他为伍!”
人,都希望自己善良。虽隐约感到这番自我辩解有点说不过去,至少心里好受了很多。
莘迩又想道:“不过,话说回来,老黄是个肯办事的,两次献策,很有‘为君解忧’的心意;其二策虽是阴毒,亦有可取处。现下我无人可用,得提拔提拔他。”
黄荣再次见到莘迩的古怪神色,心道:“怪哉!府君这几天见我,怎么总盯着我看?这、这,……不太正常啊。”摸了摸胡子,忐忑想道,“我容貌一般,年又四十了啊!”想到莘迩甚宠后宅的阿丑和刘乐两女,平时对傅粉剃面、风流倜傥的张道将等年轻郡吏亦不仅从无亲昵的举动,更是除了公务,一次没有私下召见过他们,微微放下了心。
时下少年以柔弱白皙为美,间接导致了男风炽盛,无怪他生此不安。
莘迩不知他的杞人之忧,想到了可擢他何职后,微笑说道:“景桓,督邮高君年迈,不耐车马,我打算改任他为议生。空出的督邮之职,你愿屈就么?”
督邮是郡府的重要实权吏职,主要职责是督查县政,代表太守,定期巡行各县;上至县长吏,下到县乡豪右,统统在其督察之列,权力很大。
现任的督邮姓高,是本郡大姓高家的人,六十多了,年老体衰,不堪车马劳顿,已干不动这等常得出差的活儿了。干脆调任他作个闲职,改以此任授给黄荣。
黄荣喜出望外,不假意推辞,即下拜说道:“明公不以荣粗鄙,授此重任,荣一定尽心尽力,月日为明公刺察部内,督巡三县。务使明公政令通达,县无奸虐,分明善恶於外。”
“好。我明天就下达除令。”
两人说了会儿话,莘迩吩咐他:“你去把拔若能给我请来。”
“赠刀获信”是临时起意,莘迩此次召诸胡率来郡,“择人分化”是他的主要的目的。
莘迩已经料到,这些胡率中肯定会有阻挠他“收胡屯牧”政措的,那么自就不会无动於衷,当然要有对策。对策便是“分化”。
他要从胡部的四个大率中选出一人,通过许给利益,以得到此人的支持,至不济也要使其中立,然后见机行事,再争取将四部各个击破。
经过观察和斟酌,四个胡率的品性,莘迩大略已知。
和鹿根部的大率鹿游豪爽;且渠部的大率拔若能多欲。另两个部落,一个叫图图,其大率鲁莽;一个叫勒列,其大率质朴。
四个大率,拔若能和图图部的大率都可用,比较过后,莘迩选中了拔若能,因其部民最多。
拔若能来到,莘迩与之密谈半日。
回到客舍,拔若能忧喜各半,琢磨莘迩的话,不能做出决定,便召来从他并来的部中诸率,与他们商议。
说是部中诸率,其实都是他的自家人。左千人是他弟弟;两个佰人是他的儿子。
听他转叙过莘迩的许诺和要求,他的次子且渠元光色变,说道:“阿父,府君要覆我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