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玉这话倒不全是狡辩,她的观点确实如此,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许不屑:“反观李后主、柳三变之流,词赋造诣自是极高。却或是不知勤政理事富民强国,最终亡国横死;或是不顾身份恣意妄言后,终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一生郁郁,纵使作得一手好诗词又有何用?”
述古论今是姊妹之间交流感情的惯用话题,绛玉立足点奇特,理性冷静,因此想法总是出人意表;黛玉博闻强识,才学满腹,虽说性子烂漫了些,也不会轻易被难住。
这种讨论甚至延续到她们晚饭罢,沐浴梳洗过后,黛玉依然有些不服气,毕竟李煜柳永的词作清丽哀婉,情感真挚,是她喜欢的类型,因此还是要辩上一辩的:“这二人自然不是经纶济世之才,但百年千年,后人依然记得他们,为他们的文辞掬一捧热泪,也算值得罢?”
“当然值得。”
黛玉的想法一点也没有出乎绛玉的意料,她妹妹就是这样的,天性中的浪漫和丰沛的感情也正是黛玉的魅力所在。只要不发展成为前世那种痴病就好,所以需要在她开始感伤时打断掉,不能让黛玉一个人胡思乱想。
这正是绛玉一直以来扮演的角色,她可谓轻车熟路:“前提是要看他们的追求何在。‘昨夜小楼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都是好词,但他们想要的可不是赚后人的眼泪,李后主眷恋故国,柳三变属意科举,皆不得成。因此才说他们的诗词无用,才学没用到该用的地方。”
这种话题不需要避着丫鬟们,因此锁青在一边侍立着,绛玉之前说要收拾她,也不过是玩笑一下就那么算了,至于含翠则带着英莲去安排住处。不过看锁青那懵懂的表情估计也听不太懂两位姑娘在聊什么,毕竟她刚开始读书还不到一年。
不过在她的眼中,黛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即使听上去好像在争论着什么,眉眼之间也能够看到发自内心的欢喜神色。据含翠所说,她家两个姑娘感情之好,在所有大家子弟中都是极罕见的。
这时黛玉坐在床上,仔细思索了一下这番话,虽然绛玉惯于发表些看似有道理的歪理邪说,但以她对绛玉的了解来说,对方很少会用如此极端的措辞,因此绛玉的话里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在。
于是睁开星眸,看着她家姐姐道:“姐姐有话直说。”
“锁青,去把我放在耳房的那两个青布包裹拿来。”
没有立刻答复黛玉,绛玉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一样,点了点额头对锁青道:“其中一个里面是我带回来的糖缠之类的点心和各色小玩意儿,明儿个跟丫头们分一分,就说你外面的亲戚给你带的。顺便看看含翠英莲怎么样了,把雪雁叫回来。”
锁青突然被点到名,愣一下后感激地看了绛玉一眼,点头行礼罢便去了。
这丫头在林府内没有跟脚,除了含翠之外没人照顾她,又坐了黛玉大丫鬟这样打眼的位置,在绛黛跟前还好,私下里其实受了不少冷眼,这无关乎她是否机灵,外来人本来就很难融入家生子们的圈子。
绛玉定下要回家时想到这个,就顺手带了点子东西给她,让她去作个人情也好。至于黛玉赏人的时候倒是大方,但这些比较阴私的小事她却很少能想到。
看锁青离去时那个眼神,绛玉的好意显然没有白费,而黛玉心思何等灵透,看着这一出就知道绛玉想做什么。只是绛玉一回家,她就觉得莫名地发懒,于是只在锁青走后提了一句:“劳你费心了。”
“别怪我越俎代庖便好。”
绛玉看着黛玉只着锦绒小衣襕裙,在床上懒懒地歪着的样子,失笑道:“如今你也没了那不足之症,怎么看着还弱不禁风一般,动不动躺着歪着的。”
“跟你学的。”
黛玉笑着回敬她一句,略回了回精神后道:“说罢,你把锁青支开是想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