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丑之死令帝尧震怒,特赐金弓于后羿,命后羿射下九日,拯救万民。后羿射日一时便传为佳话,凡间在经历了一场浩劫后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浮喜镇一户青瓦小筑里,一个着蓝衣书生模样的男子却与这生机格格不入,脸上只有一片行将就木的死灰之色。
陶莹端着药从外面进来,见哥哥愣愣地站在窗户跟前,忍不住跺脚:“哥哥!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站在这里吹什么风?”
陶苏愣愣地看着窗外枝头绿油油的新叶,眼前浮现绿齐窈窕的身影,巧笑着勾起陶苏的下巴:“郎君,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女祭一个神女,与天地同寿,你却不过一个朝生夕死的凡人……”绿齐在陶苏耳边吹气,“不若我们打一个赌?”
陶苏满心只盼长生好与女祭长相厮守,却从未料想到自己竟会动心。绿齐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娇媚惑人,一举一动皆是风情。绿齐最后给了他长生,临走那勾魂的眼睛却明白地告诉他,输的人是自己。
悔恨或是沉迷,他已无力分辨。脚下却如同生了根,日日等在这里,不知道奢望着能够见谁一面。眼前交织的是面目模糊的女子决绝背影,陶苏茫然地捏紧了胸口的衣服,为什么如此痛……
“外面仿佛下了雪……”陶苏恍惚着,手里虚虚握着什么,“下雪结冰的话,冰簪就不会化了……”
陶莹知道哥哥手里只是一团空气,连冰簪融化后的水迹都早已蒸发不见。她少时离家,回来时自幼疼爱自己的哥哥却成了这副模样……他一日日消瘦憔悴,只敢在夜深人静念着冰女的名字,行似疯癫。她拼命忍住眼泪:“现在已经是暮春五月,哪里来的雪?”
话音刚落,窗外却无端散发一阵寒意,冰凉入骨。陶苏浑浊的眼睛中亮光骤然大炽,不自觉喃喃道:“小祭……”
“呵……小小一个凡人,也敢这样叫她?”雪发墨衣的神祗居高临下地踩在屋外的树枝上,沉沉道,“小祭?谁给你的胆子!”
玄冥一脸阴沉,当年他施法令寒荒国开满冰晶花,苍穹之上银河逶迤繁星点点,冰晶花玲珑剔透映衬着星河璀璨。他自以为把握了个好时机,刚张口唤了声“祭祭”,便被女祭一掌掀飞。她冷着一张冰雕玉琢的脸,落满星星的眼睛看着他:“你结巴了?”
这个凡人凭什么?凭什么得到她的倾心,又凭什么胆敢随意丢弃后再度纠缠?玄冥冰冷的眸子压抑着怒火,跃下树看着陶苏,袖子一甩挥开挡在面前的陶莹,微微眯了眯眼:“不过一条开了智的小蛇,这些年未曾好好管教她,绿齐真是越发狂妄。长生?我倒要看看,死人如何长生!”
……
女祭一个人走在茫茫冰原上,看着空中落下的大片雪花。寒荒国总是在下雪。女祭伸手接了朵雪花,有些出神。她喜欢冰雪,与妹妹生活在这漫无边际的大雪里,漫长生命中也从未觉得孤独。此刻她却觉得四周太安静了,冰冷的安静。
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串清冷的声音:“女祭?女祭……祭祭……”男子拖长了声音喊着。
玄冥总是很喜欢这样不停地叫她名字,急着找她去补天一样,仿佛没有什么比喊她名字更重要。他来找她从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先是满寒荒国的喊一通,等她自己忍不了聒噪出来揍他一顿,再一派风度翩翩地说着前些日子遇到了九天之上的玄女啦,看见红鲤鱼跃过龙门啦,和哪个奇丑无比的怪物打了一架啦之类的鸡毛蒜皮。
玄冥的眼睛很好看,她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这样觉得,像沉积千年的剔透的冰,连四周的冰晶花都为他盛放,凉得人十分熨帖。可惜人长得好,话却实在太多。女祭就这样忍了他隔三差五的聒噪了几千年,直到他那青蛇化为人形,他带过来给她看,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我给她起名叫绿齐,好听吧?看看我养出来的美不美?”
绿齐站在玄冥身后,斜挑着眼睛看她。女祭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有点不快。她向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甩手就向玄冥射去一道冰锥:“关我何事?”
玄冥很高兴似的躲开,女祭手腕却突然一痛。摇头摆尾的青蛇狠狠地咬着,尖利的牙齿深深刺入女祭雪白的皮肤。
女祭手一抖把青蛇抖飞,正正落在玄冥怀里。绿齐委委屈屈地化为人形,眼中狠色一闪而过:“主人……”
玄冥一把推开她,见女祭只愣愣盯着手上的两个血洞,一面心疼一面隐约觉得有些不妙,急急忙忙想拉过她的手。
女祭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天地伊始,她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当下把目光转向玄冥和他的蛇,一字一顿道:“你、敢、让、她、咬、我?”
胸中怒气一瞬间飙到最高,女祭脚下的冰开始摇动碎裂,似乎不单是因为被咬的怒火一路烧到心里,女祭扯了扯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点笑意:“很好。”
随着她的话音,冰层仿佛感受到了女祭的怒气,迅速以她为中心开始碎裂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玄冥心急如焚,手刚碰上她的衣角,碎裂的冰缝里却骤然钻出尖锐的冰棱,呼啸着向他刺来。
那天寒荒国遍地冰锥,玄冥被女祭逼出寒荒国,勒令不得再踏入一步。女祭望着纷纷扬扬的冰雪,可惜后来,再没人聒噪地喊她名字,当真有点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