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城的建筑风格极其统一，皆是通体纯白，气势恢宏，巍峨耸立。

而光明教会更是其中最显眼的存在，其规模甚至超过一些大国的皇宫，通体洁白无瑕，散发着神圣的气息。

明月皎洁，如若一面浑圆平整的明镜，洒下遍地银辉。

夜晚的光明城灯火通明，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

今天似是当地一个名为“祭月节”的特殊节日，街道上挤满了外出赏月游玩的人群，两旁鳞次栉比地排列着无数个小摊位，人们在琳琅满目的货物前挑挑拣拣，喧哗声此起彼伏。

“祭月节快乐！我家刚出炉的月饼要不要尝尝看？”

“卖月饼咯，卖桂花酒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

沈棠从人群的间隙中穿过，脚下丝毫不带停顿朝着气势最为磅礴的建筑跑去。

光明教会前原本存在着看守的守卫，然而由于今天是祭月节，看守森严的教会向普通民众打开了大门，允许市民们进入参观祷告。

光明神消失了千百年之久，大路上只剩下关于他的传说，很多人渐渐不再信仰他，但光明城的民众们从小对于光明神的事迹耳濡目染，经历了数年的熏陶，早已生成了“祭月节当日进入教会祷告”的习俗，就算是没有信仰的人也会遵循传统。

光明教会内亮如白昼，汹涌的人群涌进了教会之中，沈棠随着人流一同进入。

而远处正在寻找合适住处的白夜却忽然抬起了头，似有所感，他当即停下手中的动作，面无表情地感受着沈棠的气息。

令人厌恶的光明气息掩盖了沈棠的气息，他无法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与具体位置。

他平静地看了眼教会的方向，化作一团黑雾朝前方涌去，霎时引起了一阵恐慌。

黑雾是邪神的象征，光明城的人们自然十分清楚这点，惊恐泛上眼球。

人们惊恐地看着往教会方向涌去的浓郁黑雾，纷纷恐慌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如同热锅里的蚂蚁。

白夜心中并无愤怒。

恰恰相反，在感受不到沈棠气息的时候，他反而升起了“这才像她”的感觉。

这段时间的和谐相处迷惑了他，虽然不觉得无聊但看到沈棠柔顺平静的模样还是有些莫名的失望，他甚至有些怀念最初那个用剪刀捅进他心脏的沈棠。

坚韧勇敢，永不妥协。

这才是那个平息他杀意的人类的真面目。

他喜欢有趣的事物，喜欢能让他不觉得枯燥无聊的事物。

而沈棠这一回的逃跑反倒激发了他的兴味，神经渐渐兴奋起来。

他所到之处，皆引起了人类的恐慌尖叫，人们作鸟兽散，繁华的街道乱作一团。

“邪神现身光明城”的消息一下子传播开来，在外面的人们纷纷躲进家中，紧闭门窗缩了起来，而光明教会内的民众暂时还未得知这个消息，依旧充斥着人流。

光明教会的内部空间极大，沈棠走了好一阵子才走到通向内部核心区域的通道处，这里面的区域不对外界开放，似是保管着极为重要的东西。

人们极其自觉，全都在教会外围参观，压根不会靠近这里。

不被开放的通道外仅仅只用围栏围了起来，上面挂了块禁止入内的牌子，沈棠直接忽视，猫着身子钻了进去。

走进通道内，上面画着神秘古老的壁画，似是预示着什么——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互相对峙，白色身影圣洁高大，黑色身影诡谲邪恶，细看之下，两道影子底部互相缠绕，分明是同根同源。

沈棠眸色渐深，若有所思地看着壁画，一边向通道深处走去。

整个通道的墙壁上都画着壁画，而两道身影也开始有了不同变化。

黑白两道身影虽是同根生，但却互相厌恶，屡次三番交手战斗。

整个世界生灵涂炭，被他们搅得天翻地乱，黑色身影渐渐消失无踪，而白色的身影也随之没了踪影，只留下了一盏装满圣水的圣杯。

圣杯被世人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深藏于白色建筑物深处。

壁画到这里就没了后续，同时沈棠也已走至通道终点，来到了内部核心区域。

刚刚那副壁画的含义让人一目了然，黑白两道身影无非象征着邪神与光明神，而最后的画面似是在提示她——

核心区域藏着光明神留下的圣杯。

虽然不清楚它的效用，但既然是光明神留下的物品，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说不定会对白夜起克制作用。

她缓缓走向内部，偌大的殿堂内仅仅放置了一尊巨大的雕像，身形高大，没有雕刻五官、看不清面容但却散发着神圣的气息，毫无疑问这便是光明神的神像。

千百年过去，光明教会的成员逐渐稀少，仅剩的成员放松了对核心区域的管控，亦或是觉得不会有人来到这里，连名守卫都没有。

但这块区域连丝毫灰尘都看不见，干净整洁，如同被人每天清扫一般。

她向着光明神像走去，然而还未靠近，面前便蓦地涌起了一团漆黑深沉的黑雾。

来了！

沈棠瞳孔一缩，脚下步伐猛地停下。

白夜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几乎是在她刚到达这里的瞬间便出现在她面前。

人形的黑雾与刚刚壁画中的形象完全一致，暗沉沉的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白夜的背后便是光明神像，一黑一白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本以为会勃然大怒杀意膨胀的白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极淡的轻笑声，如果不是沈棠听觉敏锐恐怕会错过。

“你想杀我？”白夜的声音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兴味，一点也听不出愤怒之意。

沈棠定定地看着他，微微眯起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扫了一圈浅影。

被他当场抓包，她的情绪却依旧冷漠平静，没有半分恐惧，似是对死亡毫不畏惧。

而她越是如此，白夜心中就愈发生不起杀意，反倒是起了别的心思。

他缓缓伸出手，黑雾如同沸腾一般不停翻滚，紧接着，一盏圣洁的圣杯出现在他手中。

圣杯远比想象中更小更精致，宛若一盏小巧的杯子，被白夜拿在手中如同盛有美酒佳酿。

“它藏在光明神像内，若以人类的实力是无法凿开这座神像的，现在……我替你拿来了。”他很少说这么长段的话，但现在他的情绪莫名有些高涨，想要看到更多沈棠有趣的反应。

枯燥的世界，乏味的人类，如果没有有趣的事物克制住他的杀戮欲望，恐怕外界早已血流成河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圣杯，能听到其内液体流动的声音，那便是光明神留下的圣水。

虽然没有过往的记忆，但关于圣水的一切却在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沈棠终于开口说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白夜倒也没有吊她胃口，将圣杯递到她面前，“只要我喝下圣水就会灰飞烟灭。”

他亲手将能杀死自己的利器交到了充满杀心的人手中，甚至还将杀死他的方法一同告知，全因他心中的那抹好奇心。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消亡，对他而言，有趣的事物远比生命更重要，找寻不到乐趣的生活只会剩下枯燥的杀意，那远比死亡更加令他难以忍受。

他很好奇沈棠的反应，她究竟会用何种方式让他喝下圣水呢？

像她这样的人，不可能因为实力差距过大而放弃的，只会想尽办法杀死他来获取永久的自由。

对于未知的可能性，他极其期待。

沈棠眉梢微挑，看着他的眸光晦涩不清，宛若一潭潋滟的湖水，清澈却又深不可测。

他可真是个疯子……

蓦地，她扬起了一抹令人炫目的笑容，幽幽地说道：“白夜，你确定吗？”

白夜靠近沈棠，彼此间的距离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你随意。”

他的态度表明了一切，他不会主动喝下圣水，而沈棠与他实力差距过大怎么也不可能强制他喝下。

白夜整个人被黑雾笼罩，他就是黑雾的化身，无法被人类看穿，但沈棠能感觉到白夜黑雾之下的轻松平静。

这种毫不在乎的姿态充满了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与傲慢，似是笃定了沈棠没办法杀死他，就像是将凶器递到刚出生的小婴儿手里，纵使武器再厉害也无法发挥其真正的效用。

可真是……

令她不爽。

她确实无法强迫白夜喝下致命的圣水，但……

沈棠忽然上前一步，一手稳稳地拿着圣杯，整个身子几乎贴近了黑雾，一如最初从衣柜中出来那般。

黑雾在察觉到她的靠近时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冰冷得如若缥缈的丝绸。

白夜平静地看着她，等待沈棠后续的举措。

是会趁他不注意将圣水强制灌进他嘴里，还是使用其他手段呢？

不论如何，他并不觉得沈棠能够成功。

若是沈棠能够成功杀死他，那一定会是极其出乎意料的方式，而他则会从中感受到莫大的愉悦，无所谓消亡与否。

“白夜。”沈棠忽然开口，微微上挑的眼角似有撩人的风情。

白夜淡淡地应了声，“嗯，怎么？”

沈棠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好奇——”

她顿了顿，半晌才继续说下去。

“邪神的嘴唇……”

“是什么样的呢？”

她蓦地轻笑出声，明显感觉到围绕在她周身的黑雾微微凝滞了一瞬。

不待白夜有所回应，沈棠忽然举起精致小巧的圣杯。

见到她这一举动，白夜知晓她这是要行动了。

以白夜的反应速度，他完全能够在沈棠强制灌他之前将她拦下。

然而沈棠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行动，而是将圣杯递到她自己的唇边，一口气将圣水喝了进去。

圣杯本就小巧，其内的圣水不多不少正好一口。

紧接着，她毫不在意地将圣杯随手一扔，圣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咕噜咕噜”向远处滚去。

沈棠这番举动过于突然，白夜一时有些愣住，黑雾茫然地滚动着。

然而眼前明艳动人的女子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极其迅速地凑了上来，踮起脚尖。

浓郁的黑雾剧烈地翻滚着，然而那如玫瑰花瓣一般的红唇却极为精准地贴上了正确的位置。

柔嫩、清甜。

白夜脑中一闪而过那夜的玫瑰花海，殷红的玫瑰花汁沾染在他手上，是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触感。

恍惚间似有玫瑰花汁顺着娇嫩的花瓣流淌进他的身体，冰冷无比却又带着对方馥郁的甜香，灼烧着他的身躯，这种灼烧感似是以灵魂为燃料，让他产生了即将被焚烧殆尽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液体流动，黑雾之下似有什么在悄然酝酿。

玫瑰花汁被他茫然地吞下，然而那股花香却慢慢衰败，能感觉到那柔嫩的触感在渐渐远离，即将弃他而去。

花的盛开如此短暂便开始衰败，他莫名有些失落，下意识催使着黑雾让双方更加贴近。

高大圣洁的光明神像沉稳大气地立在身后，洁白无瑕的殿堂散发着纯净神圣的气息，然而象征着光明的圣杯却如同垃圾般被丢弃在地面上，静静地见证着唯二特殊的色彩。

光明被亵渎，然而邪恶却也被其他色泽沾染，光明的圣水已然被邪祟吞下。

冰冷与温热交织，黑与红纠缠，恐怕光明也无法分辨谁才是真正的邪恶。

茫然、贪婪、杀意汹涌地交缠在一起，纵使那抹殷红再艳丽，玫瑰终究还是带着尖锐的刺。

花开花落，似是一个世纪般漫长，然而实际上却极为短暂。

黑雾就像是褪了色一般开始变淡，蓦地松开对沈棠的禁锢，而目的达成的沈棠后退一步，朱唇轻抿，似笑非笑。

“我成功了。”

借着最亲密的举动做着满含杀意的事情，圣水一滴不漏地被白夜吞之入腹。

“是的，恭喜你。”白夜感觉自己的灵魂如灼热的岩浆一般开始崩坏，语气却格外平静。

存活本就是件无聊的事情，而以这样的方式迎接死亡反倒令他觉得有些有趣。

她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二人相顾无言，只有沈棠比原先更加红润的嘴唇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沉寂中消亡似是对他有些残忍，沈棠垂下眼眸，在他消失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再见了，白夜。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白夜消失的瞬间，整个世界如同崩坏了一般寸寸瓦解，变成纯白之色。

所有的记忆伴随着世界的崩塌而回归脑海，刹那间，沈棠回忆起了一切。

无限游戏、情侣飞行棋、爱情考验……

在这个世界被强制灌输的虚假记忆被压缩起来，并不会令她记忆错乱。

但那些与白夜一起的回忆依旧清晰，回想起来令她颇有些头大地皱了皱眉。

好端端的爱情考验，她居然将白夜给杀了。

而且还是用那种难以言说的方式……

虽然这种“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行事作风颇为符合她的性格，但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既然她都将白夜杀死了，这个爱情考验肯定是失败了，只是不清楚对最终的奖励会产生多大影响。

小白云之前说过，不论通过与否不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可以获得最终奖励，只是具体奖励会与考验情况挂钩。

思索间，身边忽然出现了白夜的身形，他此时已经恢复了白衣黑发的模样，手上捧着玫瑰花束，漆黑的双眸令她想起了方才的黑雾，深不见底。

没想到刚说完“再见”便又再次相见，饶是向来沉静的沈棠也不免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