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齐饮了一觥,丁冲正想喘口气,感觉手上又是一沉,另一个在他眼前脸庞都有些模糊的人开始为他斟酒了:“丁公所闻的,只是一家之衰,河北民乱,其殷鉴也不远。如今民乱渐弭,司隶眼见也要厉行此策,他日若又生了乱子,或是我等也如这家人一样……”
“还请丁公届时为我等作主啊!”说着,众人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拜倒。
丁冲口齿有些不清了,他摇摇晃晃的摆手,似乎想推却:“这个,我恐怕力薄智浅……”
“丁公与曹车骑乃同乡好友,亲密无间,有丁公代为陈情,将我等难处上达,天子英睿,必能体恤我等,稍缓其策。”有人立马建议道。
是啊……
我和曹操的关系很好……
丁冲脑子有些发胀,他好似忘记了前几日才和曹操因此事而发生的不愉快,记忆里只浮现出年轻时与曹操抵足而眠,谈天论地的时光。那是在曹操被举孝廉、入雒阳为郎之前,在这之后,曹操结识了袁绍这些新朋友,自己不知何时便与他生疏了……
“好、好。”丁冲突然想找曹操说些话,至于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想知道在他当初得癫狂之症的时候,为何别人都走了,身边只有曹操陪着他。于是他忙将觥中的酒满口饮下,来不及喝的酒水顺着胡须流到衣领上,他踉跄的从席上站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然后腹内绞痛无比,一霎时仿佛天地翻转,紧接着便恍然听到‘砰’的一声撞击,以及那仿佛格外遥远、隔着一层浓雾的惊呼声。
未央宫,宣室殿。
匆忙赶至的曹操不待稽首行礼便被皇帝打住,见对方的神情,显然也是知道事情原委了:“丁冲的事你都知道了?”
“臣也是才知道。”曹操把头低得很下,竟是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才知道?”皇帝注意着对方的动作,反问道:“好端端的,饮酒怎么会死?”
曹操来时就知道的不少,一五一十的讲明:“禀陛下,丁幼阳饮食无度,很早就有腹痛的病根,此番饮多了酒,便肠烂而死……”
皇帝知道答案,仍问道:“当时那么多人饮同一尊酒,就他一人出事了?”
“是。”
“那就不是酒的问题。”皇帝正要说话,却见曹操忽然说道:
“陛下,丁幼阳私聚宴请,彼等宾客劝酒无度,致使人亡,臣以为,当速拿入廷尉审讯。一是查明当时情形,是否有故意劝饮,二是查明当时言论,彼等皆为三辅豪强,齐聚一堂,甚为可疑。”
“好。”皇帝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那就交给杨沛去审,务必要查得清楚明白,否则——”他微微俯身,冲低着头的曹操说道:“不单是你,我身上也会不干净。”
曹操垂下的手抖了一抖,仍镇定的拱手揖道:“臣谨喏。”
在曹操走后,闭口不言的贾诩这才开口道:“此事不像是曹操作为,因为事不至此。”
“嗯。”皇帝简单的应了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份缣帛,摊开看了看:“他弹劾丁冲的奏疏都已呈上了,只等我下诏罢黜,哪里还会再多此一举?”
荀攸也说:“丁冲在这个时候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少有些麻烦,今后不知会有多少人猜疑是曹孟德所为。”
“世人就只会猜测他么?”皇帝笑了,转头看向荀攸:“无论丁冲的死是不是意外,我与曹操都算是惹上是非了。”
说完不待二人回复,皇帝另说道:“即刻拟诏,让张济入朝接任司隶校尉,京畿之地若不先行整顿,如何做天下各州示范?”
丁冲之死给曹操带来了极大震惊,这不单是又失去了一个故友,更是让他陷入了一场风波,事后绝对会有人借题发挥,把脏水泼在曹操头上,而他此时竟不知背后的嫌疑人会是谁。
“会不会是……”只有郭嘉才有这么大的胆子肆意猜测。
“不要往这边想。”曹操没等对方说完便抬手制止道:“事情没有头绪,要小心离间之计。”
“可今天陛下那番话,分明是怀疑有人暗害丁公,甚至对曹公都有所试探。”郭嘉眉头微皱,轻声道:“不过诚如曹公所言,越是如此,就越不能妄自猜测,不然君臣离心,岂不遂别人的意了?”
“好在有杨沛奉诏主办此事,一旁有仲德为辅,也不怕会对我不利……”曹操面色深沉的思虑着,已经开始思索之后该推荐谁担任司隶校尉最合适,却不知道皇帝早已自行决定了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