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他如今案件户口不力、包庇豪族,种种事由,都是因为陛下用人不明了?”谒者立即抓住了一个痛脚。
“不敢、不敢。”黄琬慌了神,解释道:“若是此人犯了罪,自然是他辜负了朝廷的信任。”
谒者这才没有往下说,他‘嗯’了一声,又继续道:“南郡太守赖恭,是什么样的人?”
这下黄琬愈发小心了,简单的说道:“听闻此人颇具才器,在江表有侠名,刘表任职荆州时,曾征辟他为从事。”
黄琬不知道对方将张羡与赖恭相提并论是什么意思,他此时还因张羡在江夏的事被人揭举而没回过身来。
只听谒者说道:“此人如今在南郡太守任上,一直想遵从诏书、案检户口,奈何南郡豪强威逼,使其有心而无力为之。如今他自觉没有颜面,已经主动向陛下上疏自劾,请求治罪了。”
“什么?”黄琬惊讶的说了一声,堂堂一个二千石的郡守,被本地的豪强大族架空、威逼,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赖恭好歹也是零陵豪强出身,即便是因案检户口的事得罪了当地豪强,又何至于到这等地步?
除非是对方故意卖惨,将地方豪强张狂恣意、无视官府的现状捅出来,既能将皇帝的注意移向荆州豪强,自己也可以躲掉这次因为没有完成案检而将受到的追责。
黄琬登时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谒者同时诘问这两个看似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了,都是案检户口遇到了阻碍、又都是出自于荆州豪强,联系到现在的荆州刺史常洽是赵温的人,而赵温背后直接就是皇帝……
在这一场纷乱当中,赵温突然对荆州的出手让黄琬惊恐至极,以至于让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处境凶险。
“陛下命我诘问黄公的是,案检户口,本是朝廷严命,如今关东处处托词迁延政令、不如人意,究竟是何故?”谒者客套的笑了一下:“既然黄公无话,那在下就不便久留,该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黄琬不能确信对方会将话‘回’的怎么样,在对方才走后不久,惊惧不已的他很快瘫软在来敏的搀扶之下。不等来敏问什么,黄琬单只抬手仓促的吩咐道:“快,预备车马!”
急切之下,黄琬已经很快想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果断的向皇帝提出了请辞的要求,晚退不如早退,此刻他是无比明白当时杨氏的果决。
皇帝自然不会轻易的让他退:“事情未竟就想着退?身为朝廷大臣,黄公就是如此畏难么?”
一番话把黄琬羞得抬不起头来,因为匆忙赶至的缘故,他到现在仍是气喘不停,脸色也比原来难看几分,只听他语气沉重的说道:“臣这些年忝为宰辅,未有所成,皆是臣之过!如今臣身躯老朽,梦寐桑梓,自知时日无多,还请陛下看在往日苦劳,肯放骸骨归……”
“黄公严重了!”皇帝重重的说道,伸手虚抬了一下:“我视你为股肱,朝廷这么多的事,没有你可不成!”
黄琬头也不抬,执意道:“还请陛下另请贤明大臣,以膺重任。”
皇帝忽然听出了什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黄公之后,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负此任了。”
其实这样的人有很多,但皇帝刻意将彼等忽略,就为了想听黄琬口中的那个名字。
“陛下可还记得原尚书令士孙瑞?”黄琬不提别人,但从老早被他们排挤出朝堂的臣子里挑,态度虽然认真,却算不上诚恳。
“他?”皇帝慢慢悠悠的想起这个曾与马日磾合作、又颇受杨氏等士人敬重的老臣,轻声问道:“马公病逝后,我竟忘了打听此人近况了。”
黄琬接着说道:“士孙君荣虽休息于乡里,但始终心念朝廷,凡有诏令消息,其必寻求探听,以近承明之政,望能再为陛下效力。听说今年朝廷诏书尚未下达,其便已着手清理家中户籍,以备案检。此人忠勤若此,陛下不妨……”
“朝廷诏令都还没有出,他就知道朝廷要做什么了?”皇帝立即问道,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是怎么‘探听’的消息?”
“这……”黄琬面露为难,好像是说错了什么,有些战兢:“承明殿上下从来口风严密,绝不会有风声泄露之事。”
“那就是从我自己身边传出去的?是谁这么大胆!”皇帝低声喝道。
身边的穆顺等人早已颤颤巍巍的跪下。
“陛下息怒,或许是臣一时失言,士孙君荣熟悉朝章典故、品行高洁,岂会做这等事?”黄琬毫无说服力的劝道。
皇帝紧绷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安慰的话而轻松多少,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又回到开始的话题:“黄公为官这么多年,总得有始有终,乞骸骨一事,还是先把案检户口的事办完再议。如今荆州豪强多有狂悖,我自知黄公德行,但唯恐旁人拿此事说道,故才遣谒者提醒你几句……黄公若是将其会错成对你的责问,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黄琬立即稽首称谢、表示不敢。
皇帝接着道:“关东案检户口的事,先从荆州开始,得让天下人都明白黄公一心为国,然后才不会抱有侥幸之心。”
“……谨诺。”黄琬既劫后余生般庆幸、内心又很纠结的应下了这一命令。
但是只要他一想到自己成功阻断了士孙瑞意图,甚至有可能反将其一军,黄琬觉得自己冒的这一次险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