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何算其人(2 / 2)

兴汉室 武陵年少时 4413 字 2021-11-18

“仅关中一地民屯,每年可供太仓数百万斛。朝廷屡次征伐,民屯出力甚巨,如今岂能一言顷废?”这简直是要削夺大司农的权柄,刘和年轻气盛,仗着与皇帝亲信,直接在殿内言道:“臣万不敢附议!”

“屯户与黎庶田租不均,迟早会生事端!”话题一旦牵扯到现有的屯田制度,杨琦当即抓住契机,很快与黄琬等人达成一致:“田租能缴三十税一,又何必与官府五五对分?据说这两年为了支应战事,屯户田租已是十税六、七,生存艰难,不得不另外种稗子为口粮!昔年朝廷征战急需,不得不如此,到也好说。如今虽海内太平,然长此以往,屯户必逃亡四散,流民势将蜂起……安静不易,此事不可不慎,还望陛下睿鉴。”

按杨琦、黄琬等人的说法,屯户与自耕农同样是给官府交租,一个是十税四、五,一个即将恢复三十税一的低租税,两相比较,自然会引来屯户心中不平。可是屯户早先就是破产的无地农民,朝廷收留彼等、给予田地以及生产工具,平常时期又不用服徭役。

在生产方面,屯户可以不违农时,集中力量兴修水利,有条件精耕细作,能极大的提高粮食亩产。虽是五五对分,其实落到手里的,跟流亡时衣食无依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如今将屯田分配给屯户,散做自耕农,虽然为朝廷省去了一层管理的麻烦,但彼等从此抵御风险的能力就变低了,此外还要重新承受更赋等等。稍有不慎又会走上经营不善、破产、被豪强兼并的老路……

黄琬、杨琦等人提出这个意见固然有多半是出乎公心,希望能缓解屯户沉重的剥削、弥合屯户与自耕农之间的矛盾,防患于未然。但另一方面,又未尝没有自己的私心——即便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一点。

这正是地主豪强为了兼并土地而发自本能的体现。

殿内以吴硕挑头,黄琬、杨琦皆支持就此改革民屯,董承私下揣摩皇帝意图,有心站皇帝这一边,与刘和出言驳斥了几句,却因言辞不利、能力不足而暂落下风。而王绛是只顾保全,与事不关己的太仆刘表一样,坐在原处不敢出声,荀攸与赵温也是静默一旁,将棘手的事情抛给了皇帝。

皇帝见状,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虽然赵温虽是立场与他一致,但性格有些保守,其麾下又是一众益州豪强出身的士人,办起事来束手束脚,难以独当一面。而董承才能一般,魄力不足,又有种种缺陷;至于荀攸……有时就连皇帝也摸不清对方内心深处的想法。

“一味的公平并非是最好的。”皇帝内心叹了口气,每到这个时候,他是多么迫切的需要一名既有能力又有魄力,党羽性质纯粹、掣肘甚微的人物替他站在前面……这样能省多少事!

皇帝语气淡淡的,这恍如平常的话语一出口,像是有着某种魔力,很快便平息了刘和一人独对黄琬数人的论争。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静看着席上端坐的皇帝,都在心中咀嚼着对方刚说的那句以及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听说豪强之家,蓄养奴婢、佃客以千数,其田租皆以五五对分,甚者剥削更酷,平常也要为豪强修葺院墙、整理沟壑、养蚕缫丝、酿酒煮盐,一年四季终日无闲。”

他静静地看着神情默然的众人,抛下一问:“为何佃客艰难至此,也不见其抛弃豪强,散归四野呢?”

“陛下岂不闻流民甚巨,除了天灾致使、奸吏刻薄以外,亦有豪强武断乡曲,肆意盘剥之故。”杨琦拱了拱手,义正辞严的说道:“先是赋税沉重、苛政猛烈,百姓不堪其苦,卖儿售田,投身豪强,而后不胜盘剥,便再次逃散。于是流民集聚,众以数十万,官府难制,乃成大祸!往日之鉴,今日不得不思之虑之,陛下岂能因屯田相较于豪强,而竟以为常事!”

“既是如此,那就严惩豪强!”董承总算找到了插话的余地,他先是放出狠话吓了众人一跳,然后退求其次,缓和了语气说道:“至于民屯,不妨修改田租,用官牛者,由五五改为四六,未用官牛者,由四六改为三七。屯户本就不用服徭役,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何异议了。”

其实从性质上来说,地主豪强用租佃制度剥削佃户,并进一步将佃户组成自己的部曲家兵,朝廷的屯田制也是利用国家权力,将流民变成国家的佃户,并供养国家的军队。

所以两者之间在本质上是没有分别的,反而屯田制的存在更能限制地主豪强兼并土地、招纳流民,维护国家的统一与强大。

这是关于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的争夺,或许地主豪强并没有具体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们已经本能、自发的做出了抵触。

“就依董公说的办!”皇帝当即说道。

他是第一次如此称呼董承,董承面色一喜,尚未表态,赵温、刘和也紧跟着附和,就连始终像个局外人的的刘表也点头称是。

“屯田乃复兴根本,不得轻易言弃。”皇帝看着黄琬等人仍要再说,便摆了摆手,将此事定下基调:“今后劝农令及各郡县之农曹掾,不但是管理民屯,更要及时组织百姓务力农桑,兴修水利沟渠,精耕细作,比于屯田。”

一家一户的自然经济难以抵御风险,索性就让制度成熟的民屯长官接过基层劝农官员的权力,负责组织百姓修建水利,共同劳作。在配套官府借贷耕牛种子等政策,不仅能提高产量,还能提高抗风险的能力。

“募民屯垦南方,也先依民屯制度行之,以后时势有变,再议论不迟。”说到这里,皇帝若有深意的看了刚才挑起事端的吴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