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百姓疾耕力作,而饥寒遂及己也。”————————【盐铁论?未通第十五】
未央宫,宣室殿。
为了更好的适应经济恢复,解决当前朝廷的财政困难,皇帝决议召集卿臣共商国是。他先是在腹内有了底稿,然后再扩大会议的对象,除开录尚书事的重臣之外,涉及财政的九卿如太仆刘表,大司农刘和,少府王绛,度支部尚书韩斌等人也都受到传诏,要在宣室制定出一整套经济改革的政策与方案。
会议的一开始,刘和、王绛等人便一一禀告了去年的财赋、今年年初到现在的收支、以及现下仓廪的充实情况。其实不用多问便知道,朝廷连年大战,动辄十数万兵民调动,过后还有犒赏、抚恤、正旦大朝,一连串下来,别说新收复的关东诸州郡,就连才恢复生产不久的关中等地也有些吃不消。
所以也这是皇帝需要顺应舆论提出‘与民休息’国策的外部因素。
至于其他因素,皇帝也需要借此在不触及豪强大族根本利益的情况下,改变一些税收制度,缓解一直以来黎庶肩上的负担。
“自开国以来,凡田租大抵三十税一,偶有十五税一、十税一,却不为常事。孝桓、孝灵以降,朝廷多事,师旅屡兴,用度不足,故行什一之税。”司徒、录尚书事黄琬知道今天集议的主题,首先言道:“今军民屯田万顷,岁入百万斛,粮储差积。为天下兴复之计,臣请一如汉家旧制,诏郡国收田租三十税一,以纾民难。”
什一之税本来早在皇帝亲政时便着手废除,关中等地也多恢复了三十税一的祖制,然而朝廷征讨袁氏、韩遂等势力,几年之内多出用兵、粮草供不应求,不得已之下,只得暂时恢复了什一之税。不但进一步压榨了普通黎庶,更是连豪强地主也深受其害。
如今黄琬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提议皇帝再度恢复三十税一,既有利于国,也有利于民。
“嗯,如今下发诏书,正当其时。”皇帝不假思索,当即同意了这项建议。
三十税一已经是历代最低的税率了,按照如今二到三斛的亩产,五口之家,治田百亩,每年收谷二百至三百斛,只需向朝廷上交七到十斛的粮食。但这仅仅只是田租,交完田租后除去每人每月一石半的口粮,还剩一百五六十石。
若按三十钱每石的价格算,农户到手的只有四千多钱,这四千多钱里包括了一年之中的种种花销,比如社闾尝新、祖宗祭祀;衣服、油盐、农具的添置;还有疾病与红白喜事的花费,钱也就花的差不多了。
这些花销里甚至还没有包括赋税,而且是以平常年份每石三十钱计算,若是遇到歉收的年份,虽然粮价上涨,但粮食歉收,农户过得依旧艰难。
皇帝在宫中没少看过《汉书》以及相关籍册,知道这三十税一的田租对百姓来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因为加在百姓头上的除了田租,还有沉重的赋税与更役。遇到天灾,大量自耕农破产,将田地卖给地主豪强,沦为佃农。佃农需向地主豪强缴纳十分之五的田租,而地主豪强却只需要向朝廷缴纳三十分之一的田租。
而由于黎庶沦为佃农,户籍被豪强隐匿,不需缴纳其他赋税,就会使朝廷财源紧缩,无法应付各项开支;不需提供各种劳役,官府就无力组织水利等工程。于是生产环境恶劣,自耕农破产的可能性就越大,便开始了一个死循环,直到流民问题越来越严重,产生一系列社会动荡……
皇帝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乃至于危害,历代屡次减免田租,初衷虽是缓解百姓的税收压力,但最后得到好处的却是兼并土地数百上千顷的豪强地主。
本来该交十税一、十五税一的豪强,顿时让朝廷减少到三十税一,天下谁不支持这样的‘仁政’呢?
但是仍然保持高田租又会持续加重黎庶的负担,所以三十税一虽然要恢复,以后却一定要改。至少改成累进税制,按占田多少缴纳不同比例的田租,这样才公平。
只是这种程度的改革是建立在各地田亩、户籍清楚的基础上,如今目前皇帝尚且不便大规模度田,眼下还是得先致富于民,然后……
“百姓之困,主要并非田租,而是赋敛。”皇帝语气有些凝重,他轻点着少府王绛呈上的籍册,说道:“如今算赋每口一百二十钱,口赋每口二十三钱,此外还有更赋、户调、刍稿,凡此种种,百姓之困苦多矣,又岂是区区田租之减而得以解脱的?”
“臣以为,轻徭薄赋,乃休息之本。年初朝廷已下诏书,天下郡国,非农闲不得兴徭役。内地郡国之兵,取消戍边,仅守本县。由此更赋可大减,百姓减轻劳累,不耽误农桑,来年必然仓廪丰足,百姓乐业。”黄琬知道皇帝这样说的意图,是为了减少赋敛,让百姓留足余粮。然而他这样迎合着说,自是有他的想法在里面,并不单单是公家计。
“朝廷减租减赋,如此一来,今年财赋愈少,明年的用度恐怕会愈加艰难。”坐在后排的大司农刘和忍不住插嘴说道。
“朝廷的财赋,说到底还是要为了百姓。”侍中、平尚书事杨琦冷声说道,他从席上微微转身侧头瞪着刘和:“官不与民争利,孔子有言‘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乎’?是百姓的休息重要,还是朝廷的财赋重要?”
刘和年轻名浅,不敢与杨琦正面抗辩,只愣了一下,便不再答话。
“陛下既已下与民休息之诏,其言各类琐事杂役酌情减免,省天下诸郡县不急务。朝廷用度,自然要能减则减,臣请度支部严核公卿诸府署用度,可自臣始。”黄琬大义凛然的说道,并主动建议要求在公卿诸府署建立由度支部分派的机构,用以检查各项钱财使用,缩减开支。